酒馆里，掌柜的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有没有人吃饭，有没有人上门。厨娘刚上完菜，就被他一把拉到柜台后面，一双刚抠过鼻孔的手顺势就捏上了厨娘黄黑的面庞。

靠窗的角落里，沈成默默地端起一杯酒，倒入肚中。满嘴辛辣混合着脸颊撕扯的疼痛，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好不容易潜伏数月，忍辱负重，本以为复仇终指日可待，哪知头还没露，已经又落到这般田地。

心里叹息被无数的绝望淹没，他沈成注定沦为他人脚下的一只蚂蚁吗？！

“哐”店门仿若被重锤夯击，猛然崩开，吓得柜台后的掌柜慌忙缩了那双肥胖脏污的手，厨娘闪身入了后厨。

就见一个庞然大物重重砸进店来，大冷的天，那团重物居然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再一看，哪里是什么庞然大物，分明就是一个彪形大汉扛着一个人。

背上那人乃书生打扮，头戴方巾，身穿青衫，可能是长途跋涉，疲累不堪，这会儿看去像是气息全无，软泥一摊。

那彪形大汉却是膀大腰圆，一身横肉随脚步颤个不停，许是负重前行，脑门上明汪汪一圈汗。

“店家，来盘烧牛肉，一盘炖羊骨，一瓶烧酒，一瓶梅酒。”大汉听起来累极，极力扯开的嗓子有些沙哑。

“好嘞，客官，您请上座！”那掌柜几乎一条线的眼睛硬是扯圆了，慌忙拉开椅子让那大汉放下背上的书生，一边大声喊着让厨娘上酒上菜。

一杯清酒下肚，那书生似是恢复了些精气神，抓过桌上的羊腿骨，就是一顿猛啃。

再看那大汉，面前已经堆了3根羊骨，烧酒跟清水似的，已经下去了一半。

“你悠着点喝，小心胃疼。”那书生许是一顿急塞缓了饥饿，拿了一根羊骨开始细细地撕，扯成一缕缕方才送入口中。

“九爷，这不是又渴又饿嘛，谁还顾得了那么多。”大汉一出口，掌柜的不由得瞥了那文弱书生一眼，悄悄向后门退去。

“你说，我们今天还真是点背，都要到汴梁地界了，马居然死翘翘了。这是什么事儿嘛？”那书生呷了口酒，忍不住抱怨。

“可不是嘛，他娘的，今天撞鬼了。”那大汉用力咬下一口羊肉，和着烧酒吞了进去。

“这里怎么这么脏？！”那九爷好像刚刚回神，发现了新大陆，慌忙站起。他那深青袖口本来轻易看不出脏的，这会儿居然都是灰尘。

“九爷，这荒郊野外的，能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就不错了，就别讲究恁多了啊。”大汉见怪不怪，有酒有肉有凳子，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就是天堂。

九爷抿着嘴又坐下了，反正已经脏了，晚上找个住的地方，洗洗吧。

“九爷，我们去哪里找那杜大人啊？”大汉眉头微皱，似乎很是犯难。

“可不是，从颖州一路赶到这里，累都累死了，还没见杜府大门一眼。”书生还是忍不住倒出一点清酒，润湿了沾灰的袖子，灰尘沾在身上坐都坐不踏实。

“唉，你说，这个杜大人真是可恨，为了升官，不择手段。夜里都不怕村里的二百一十二条亡魂前来索命吗！！”大汉似是有些愤怒，又或是时间久远，那愤怒没了当初令人发狂的恨意。

“灭了杜大人，是我此生第一要务！！”书生眼神顿时杀气凛然，“杀了他，为爹娘，为小妹，为村里上百条人命讨个说法！”

书生说得杀气腾腾，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沈成。大汉倒是吓了一跳，这是人是鬼呀，满脸血痕，恐怖至极！当下就跳到了九爷背后，挡住了欲待迈步的沈成。

“二位爷，是要去杜府？”沈成面部红肿不堪，这二人一时没有认出他来，沈成却清晰地记得他们。

那天客栈里，他就是从他们嘴里知道了清蕊被迫出嫁的消息。

“你知道？”大汉同九爷对视一眼，有些防范之意。

“岂止知道，非常熟悉。”沈成不觉冷笑，眼神有些森然。

大汉再次望向九爷，琢磨着沈成是敌是友。

“二位不必担心，你我曾见过面的”，沈成苦笑了下，“那日在山中客栈，二位曾说起杜家千金被迫出嫁之事，我当时就在跟前。”

那九爷心思转动，待碰上九爷眼眸，猛然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公子，那个打碎酒杯的公子。”

“不错，正是在下！”沈成勉强抱拳，“只是我并非那郑大人远亲，却是你们口中那不济的沈家公子！”

九爷、大汉不觉愣在了那里，看来今晚不缺带路人了。

“公子，实属不易，”九爷站起身来，抱拳，拍了拍沈成肩膀，“最可恨是那杜大人，为人狠辣，害了你我！”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听起来这书生与杜家有血海深仇，或许以后可以成为盟友。

“在下原名已不再使用，你随江湖人称“九爷”即可。”那书生朗朗而言。

“这位壮汉？”

“哦，我是粗人，跟着九爷混的，你叫我鲁能就好了。”大汉笑起来居然有些憨厚。

“二位不知有何打算，为何要去那杜府？”沈成装做不知。

“此时说来话长，若非那郑大人告知一二，恐怕我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九爷话中恨意难掩。

“不过，我势必要取那杜大人狗命，你只管知晓，无妨！”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九爷放心，秘密到我这里，就锁死了，绝不外泄！”沈成摸摸脸上的伤痕，他终于不再孤军奋战。

“如此甚好！”。

吃罢酒食，付罢酒钱，三人即往外走去。沈成对这一带比较熟悉，拐了个弯，走到一家农院里，向主家租借了一辆马车，就直奔京中杜府。

到达京中“月杏儿”酒楼，天色已黑。让那马夫自行将车赶回主家，三人即沿路往杜府门前走去。

这是一条东西街，周围皆是平常居民，远离商铺，故入夜即安静异常。

三人走到杜府后墙，再拐个弯，就可以拐到杜府前门了。

鲁能打算从侧墙翻进院去，杜大人夫妇歇息在后院，前院只有几个家丁看护，趁着夜色摸进后院，杀掉杜大人简直就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鲁能正待拐过弯去，九爷突然拉住了走在前面的二人。

“嘘，”一根手指头竖了起来，悄悄暗示他们不要动弹，前方有人。

“王爷有令，命你五日之内务必杀了那郑大人灭口！”一个模糊的男音，似是养尊处优的宫人之声，却又多了些狠厉。

“唐公放心，属下自当竭尽全力！”沈成听得，分明就是杜大人的声音。

“目前，京中各处王爷皆有安排，禁军侍卫中皆有我们的人埋伏，军中甲胄、兵器已在秘密运送之中。一切尽在王爷掌握之中，杜大人切不可出现一丝纰漏！”那被唤作唐公的人，声音忽高忽低，有意压低了嗓门，却还是被沈成听到了，九爷也听到了。

“这王爷难道是要谋反？”

历来只有皇帝掌握兵权，召集三军，王爷素来没有调兵遣将的资格，更不得私下暗藏军用甲胄兵器，一经发现，即以谋反论处！

这杜大人居然和王爷的人密谋谋反？！！

鲁能听不清他们的讲话，不觉后退一步想要问问九爷，铁打的膀子却一不小心撞到了沈成皮开肉绽的前胸。

“啊！”急痛之下，沈成惊叫出生。

“谁！”杜大人还有那唐公立即暴喝出声，急奔赶来。

三人看大事不好，立即由沈成领着在各个小巷穿梭，企图蒙混脱身，身后之人却紧追不舍，越追越急。

保命要紧，三人一路狂奔，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待看清路，已经无路可走。

前方一丈开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沈成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一切安好，他带着小厮来这里临崖吹箫。

现在，却被追兵围堵，退无可退！

“没想到是你！”杜大人望着一脸红肿的沈成，火光映照之下，他像是吃胖了，脸部血红一片。

“是我！”沈成向前两步，“拜你所赐！我沈家零落，但你也得意不了几日了！”

“唉，我竟不知你这么恨我，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孩子”情势急迫，杜大人居然有些唏嘘。

“狗官，少在这里装好人！你杀我婺村二百一十二条人命，我还没找你讨命呢！！！”九爷几乎咬牙切齿，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盯在杜大人脸上。

“这又是哪位？婺村？哦，是郑大人告诉你的？”杜大人居然有些笑呵呵，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他们的愚蠢！

“你就说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杜大人答得干脆，“不过，你没有机会再杀我了！”一抹阴冷的笑意自嘴角泛起，“因为，今天我就送你下去同他们团聚！！！”

杜望奎一挥手，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十几个黑衣人就扑了上来。

很显然，手无寸铁的他们，根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的对手！

要么死，要么跳！

拼死，只能死得更惨！跳，挂在树枝上或还有活命的机会！

三人对视一眼，使足了力气，一跃而下！身后的黑衣人，伸出的手掌抓了个空！

“摔下去不死也得摔个重伤，给我下去搜，不信还跑得了他们。”杜大人望望脚下深渊，就不信这个地方还能跑得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