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下,一片枯寂。
黑衣人手中各持一把火烛,将三人坠崖之处照了个通亮。
可是,崖壁上除了一棵被扯断的枯树,再无他物。
三人仿若人间蒸发,不留一点痕迹。
“你们!分头去搜!”领头的黑衣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领黑巾蒙面,只留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视着黑漆漆的崖底。
十几名黑衣人瞬间散去,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翻找之音。
“啊!”右前方突然响起惨烈的叫声。
有情况!
十几名黑衣人瞬间就聚拢了过去,可是,“啊,啊”接连几声惨叫之后,再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领头黑衣人站定,接过两旁人员手中的火烛,伸头欲看个究竟。可是火光所照有限,看不清楚前方枯草堆叠处有何异样。
眼神扫视左右,立即有两名黑衣人出列,手持火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仿若踏在火上,焦灼万分,生怕脚底突然冒出尖嘴利牙的鬼怪将自己拖去。
眼看就要到达草堆跟前,身形微胖的黑衣人突然一个趔趄踩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就见他连人带火把跌入草堆,瞬间不见了,两旁黑衣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出手拉他!
耳边惨烈的喊叫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渐渐远去了。
天黑沉沉的,不漏一丝月光。手上火光若暗夜里的恶魔眼睛,闪着幽幽红光,忽东忽西,贪婪舔舐着眼前残存之人故作镇静的脸庞。
一丈之外,尽皆黑暗。骤起的寒风呼号而至,掀起周围盘根错节的枯枝败叶,若鬼影幢幢,发出吱嘎嘎的恐怖怪响。
有人后退了两步。
在这阴森森的夜里,又是在这诡异至极的崖底,没人能压住心底的恐惧。
胳膊却被那领头人抓住了。
“不得后退!”嗓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大人有令!不见尸首,不得回去复命!”
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划过静寂的崖底,人人毛骨悚然,却只能硬着头皮、举着火把再度靠前。
用手中长棍挑开那堆歪倒的干草,一个三尺长的圆洞赫然出现在眼前。寒风起,枯败的枝叶打着旋又重新覆盖了上去。暗夜里看去,却是与平地无异。
“不知这个洞会通往哪里?”那领头人边凝眉思索边把眼光扫向四围。
周遭依然一片黑暗,看不到洞口可能的去向。
他望望身边仅存的几个人,眼神在搜寻,很明显他希望有人带头下去查探。
可是,没有人对上他的眼神,或者可以说他们故意岔开了视线。
如果说他的人落下去凶多吉少,那么沈成他们也将必死无疑,那么直接向杜大人报告贼人已死,也就顺理成章。
既然此地如此凶险,倒不如先回去禀报,待明日天亮再来收尸即可。
主意已定,那领头人立即挥手示意属下撤退。
仿若背后有魔鬼追杀,一行人立即脚底生风,嗖嗖就窜出老远,一眨眼的功夫,火光已经弹出崖底丈远。
崖底重又陷入无边的黑暗。
良久,地下某个地方仿佛传出一声叹息,接着是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
“狗崽子们,总算走了,窝得大爷我都要木了。”是大汉鲁能的声音。
“哎呦,我的脖子。”九爷一双白净的手托着自己有些歪斜的脖子,轻轻揉着。
一旁的少年,艰难地拉着自己的一条腿,往前挪了挪,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腿,折了。
痛到深处,无泪可流。他想放声大哭,像小时候失去挚爱的竹马。
可是嘴巴张了张,只有凉凉的空气灌入口腔,他已经忘记了怎么哭。
“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办啊,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外喂狼吧?”大汉伸了伸腿,抖了抖胳膊。
刚才三人窝在一起,就他膀大腰圆吨位重,腿脚是极尽压缩,都快废了。
“要不我们沿路爬上去?”九爷思索着,很快就自己先否定了这个想法,“上面肯定还有他们的人守着,上去铁定自投罗网。”
“去地下吧。”背后沈成的声音。
“去地下?地下有什么?”九爷有些吃惊,他看到沈成反常地抱着自己的一条腿。
“你受伤了?”伸手上去,却被沈成一把拦住,“我腿折了。”
“刚刚蹲在洞里的时候,我看到右边有个通道,里面好像有灯光。”他腿折了,没有能力再爬上崖去;也不能就这么深更半夜呆在野外,万一狼群过来,就只有被撕成碎片的份儿。
“我以前去过那里,是一个很干净的洞穴,我们可以暂且在里面避一避。”他其实没进去过,但小厮下去后上来跟他说里面是一个凉丝丝的洞穴。
“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吧?”大汉有些怕怕的。
“鲁兄,见了你妖魔鬼怪也得让道,怕什么!”沈成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趴在洞口望去,右边还真的隐隐有灯光。鲁能搓了搓手掌,第一个下了洞去,沈成在中间,九爷架着他。
这是一个坡道,坑坑洼洼的泥路,随着三人下坡,沙土哗啦啦松动滚落下去。
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一个敞亮的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的四角,各点了一盏白蜡。
石室中央一个简易的木床,上面还铺着竹编的席子。
床头,放了一堆干花干草,还有一个笨重的石碾子,看样子是碾药用的。
看起来是有人住的模样。可是,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
“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
大汉、九爷嚷了几嗓子,却只有自己的声音反弹回石壁嗡嗡地应答着。
不管了,今天已经疲累不堪,把沈成扶上木床,二人席地和衣而卧,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沈成被干裂的伤口疼醒。蜡烛燃了大半,九爷、鲁能呼呼睡得正香。
沈成看到床头的干花少了一些,想到或许有人进来,立时就警觉起来。
这是一个封闭的石室,可对面的石墙却似有开合的痕迹。如果有人进来过,为什么不发一言就离去?这人是敌是友?
心间忐忑,沈成不觉忍痛下得床来。缓步挪到那石墙跟前,却见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烛影摇曳,难以辨认。
抬臂轻轻推去,那石墙竟无声无息地开了。
石墙后面,却另有一番天地。虽是封闭空间,居然有叮咚清泉,哗啦啦顺着墙根向下一个石室流去。
清泉旁边,是一个平整光滑的石桌,桌上还有一壶酒,一个斟满了酒的酒盅。围绕石桌设了两张圆肚石凳。
焦渴难耐,沈成端起桌上酒盅,就待一饮而尽,却猝不及防被人打翻在地。
“年轻人,这酒都敢喝?”不知道从哪里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笑吟吟地望着沈成。
“老伯伯,这酒为什么不能喝?”沈成不解,心下暗暗吃惊,难不成撞鬼了?
“这乃是我祭拜先祖的酒,被你喝了,我不得叫你一声先祖?”老者居然一本正经。
“不知前辈在此,万分抱歉。”沈成说着,就要离去。
“急什么,急什么?”老者反而着急了,“你要喝,问我要便是,这么着急离去干什么?!”
说着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袍袖里掏出一壶一盅,“这个才是好酒,你尝尝,你尝尝,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喝呢。”
一杯酒下肚,沈成方觉腹中空空如也,酒烧胃壁,有些饿得发慌。
哪知老者早有准备,居然又从袍袖里掏出一碟玉米咸菜饼,笑眯眯地递给沈成。
经历了一晚的动荡不安,沈成也是饿极了,接过饼子就狼吐虎咽起来。
那老者看他吃得欢快,甚是宽慰,慢慢踱到他跟前,突然出手。
“咔擦”,沈成只觉身体内部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折了过来,他刚想痛骂,却发现老者又迅速退了回去,依旧一脸笑呵呵地望着他,他的腿却痛感全无,轻松自如了。
“您是?”
“我是孙仰生”。老者几绺胡须稀稀落落地垂在前胸。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药王!”沈成深色一紧,即跪倒在地。
“前辈请受沈成一拜!”
“客气客气。”老者更乐呵了。
“要我说呀,年轻人,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可都不要委屈了自己的身体。你看你,这伤口,让爹娘见了,可不得心疼透!”说着,把沈成按在椅子上就前前后后地给他上药。
憋了许久的泪花,在听到爹娘的瞬间,决堤而出。担心老者看见,沈成抬起衣袖,佯装眼里进了灰尘,又给擦了去。
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搜查声,天已大亮。慌忙赶往上个石室,摇醒沉睡的九爷、鲁能,又向双方一一介绍之后,四人即顺泉水沿墙而出。
四人曲曲折折又绕了几个石室,方才见到室外的阳光。
听孙仰生讲,这里是他一位先祖的陵墓,他常年守在这里日日拜祭已经习以为常。平日里上山采药制药,闲暇时候就在石室消遣,偶尔去城里走动,给人把脉看病,日子过得也甚是畅快!
石室外,别有一番洞天。
昨夜阴森恐怖的崖底,在出了石洞后,竟是一湾澄澈的碧水,两岸青山景色幽幽,倒映水中,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石室下方,一个圆形的洞口,正对着湖边小径。洞口旁的几棵高大洋槐上,清一色的耷拉着脑袋的黑衣人。
“我最讨厌这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狗了”。孙仰生乐呵呵地指给沈成看,“他们昨天落入我抓兔子的窝里,正好被我逮个正着。”
“这帮家伙都是杜大人的走狗,坏透了。”鲁能看昨晚几个惨叫的家伙,居然在这里聚齐了,不觉开心难当,上前就给一个黑胖的家伙来了一拳。
“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万一杜大人派人追上来就麻烦了。”沈成站在湖边,那里泊着一只轻巧的小舟,四人刚好可以乘此离开。
长蒿一撑,小船儿即离岸向波心驶去。
“告诉你们杜大人,他的命是我的!”船头,九爷长身而立,目送被绑的人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