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坐在门前,裹着厚厚的棉衣。
这荒郊野外,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北风呼呼地吹,精心筑就的泥墙也挡不住多少寒气;房前屋后,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只有望不到边的森森寒气。
本以为守着那人,早晚云开见月明。可惜,人家不买账。
一到家,就急忙把门闭上,话都不给丢一句;
大早上,天刚蒙蒙亮,人家又躲贼似的躲出老远。
红枫可真是一千个气馁,无从诉说。
一颗滚烫的心,愣是比不过人家一张清汤挂面似的面容,关键是人家也不给他面见呀。
算了,她今天也不想让这些头疼的事情搞得自己心力交瘁。
去喝酒吧。
听说郭大哥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又走上一段长长的羊肠小径,总算望见了那家唤作“风吟”的客栈。
这郭大哥不是文人墨客,却偏还沾染了文人情结,就喜欢这一类起名风雅的客栈。
一脚踏进店门,就见客栈中央一张宽大的八仙桌上,躺卧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公子。
头戴金冠,脚踩皮靴,身上的貂毛大氅早已经滑落到肩膀,也不知道扶一扶。
以手撑头,斜斜地躺卧在八仙桌上,身旁是一溜儿的青梅酒瓶。眼睛微闭,似睡非睡。
正纳闷这老板儿不做生意么,那少年公子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红枫小娘子,你来啦。我还以为你被人灭口了呢。”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大步走到柜台前,红枫自己取了一瓶“俏山红”。也不拿酒盅,拔开瓶盖、提起酒瓶仰脖就灌。
辣酒泛着清甜涌进胃肠,好似心里堵着的一些幽怨被冲刷了下去。红枫拿起酒瓶,又灌了几口,心里感觉舒坦多了。
“看来,你最近找的汉子不怎么样啊。”那白衣少年斜睨了她一眼,懒懒地说道。
“人家好着呢,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玉树临风,气度不凡。关键啊,还特别专一。”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些词,可她觉得她心里的他就是这样的,所有这些好词用到他身上都还不够。
“可是,他不爱你。”那人轻飘飘地甩过来一句话,她的心脏却倏然骤停了两秒。
那少年好像看她真的伤心了,本来斜卧在桌上不准备动的,一个鲤鱼打挺就跃了起来。
“红枫小娘子,伤心了啊?不哭不哭,哥哥给你买糖吃啊。”那少年蹲到她面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她很想豪爽地甩出一句“谁伤心啊,追老娘的人排满荣兴街呢。”
可是,这么几个月以来,她的心给冰着了。她抿了抿嘴唇,那句骄傲的话紧缩在心底,抖了几抖,湮灭了。
“你家美娇娘呢?听说你为了一个美人儿,回头是岸了。”还是说说他吧。
“哈哈,你消息倒很灵通。”他说话时候,眉毛不自觉的挑了下。
她知道他是真的爱了,不然,不会说一句话,脑子里就浮现那个人的模样。
“能让你上岸的美人儿,让我也认识下嘛。”她着实好奇,一个在女人堆滚来滚去的男人,又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降得住的呢。
少年朝上面努了努嘴。
红枫不在意地抬眼瞥了去,不觉愣了下来。
二楼,镂金雕栏处,一袭淡青长袍裹着一个乌发如云的仙女,仙女正慵懒地撩起一缕长发。
见红枫抬眼看她,那仙女幽幽地望了一眼,居然小嘴微开,笑了起来“你就是红枫吧?”
她当然是红枫,人如其名,风火泼辣,想要的径直去追,不爱的随手就扔,不晓温婉何物,不懂风情几两。
她,不像她。
或许,这才是男子惦念的女子吧。沈成喜欢,郭大哥喜欢,天下男子都喜欢!她们幽幽一眼,足以让天下男子辗转难眠,食不知味。
压下心头满溢的悲伤,她笑颜依旧。没有美人风骨,总还有欣赏美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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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沈成一如既往,出了个大早。
他并不讨厌红枫,她其实也很娇俏可人,一双剑眉配上腰间一柄软剑,英气十足,俏丽不减。
可是,他心里有了清蕊,便再也盛不下别人了。
他想起那天廊下,清蕊低头含笑、轻咬甜枣的娇羞模样。心内,一阵阵发疼。
他再也无法躺在床上假寐,思恋、嫉妒啃咬着他伤痕累累的心。
披衣下床,夜色刚刚蒙蒙亮,寒气缭绕在远方的林间,如梦似幻。
大步跨入酒坊,高管事儿一家都还闭门酣睡中。厢房的伙计也一个没醒,黑蛋不知道梦见了谁家的媳妇儿,打着呼噜流着哈喇子,正满脸犯骚。
他拿起扫把,去院里扫落叶。寒冬了,已经没有多少叶子还垂挂在树梢。
他不知道清蕊此时在做什么,拥着锦被拥着他正酣眠?他突然很烦躁,扔了扫把又踱进账房。
两旁架子上,一摞摞的记账簿,是他一一清理过的。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高管家跟了杜府数十年,兢兢业业,竟然没有一点污账。
他跟高管家提了一个大胆的建议抢!抢酒曲!明着不行,就来暗的。那郭大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手下人办事儿也不是每个都心明眼亮。
不用想,也知道,那老翁摇摇苍老的白发给否决了。还用一双饱经风霜的混浊眼睛,盯着他,告诉他年轻人,不要急躁,人生漫长,一步错,步步错!
他,怎能不急躁?窝在这里,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清蕊嫁为人妇,整日酣睡在他人身畔,他妒火中烧。
不行,他今天一定要见到清蕊!
拿起案头纸墨,铺平了宣纸,提笔就写了“芭蕉馆”三字上去。这是他们上次见面约定以后会面的地方。
身入侯门,出行都成了问题。但,还好,还有一处僻静的地方可供凄苦的二人觅得片刻温柔缠绵。
杏儿一般隔个两天就会前往荣兴街购买一些甜品、家常用品之类的,算了算日子,今天应该会遇到她。
想到这里,他焦躁的内心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喜悦。
今日事情不多,留了一张字条给老翁,他便大步流星向荣兴街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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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吟”邸店里,红枫已经喝得有些醉意朦胧。柳絮儿还在端着高脚酒壶,殷勤的给她倒酒。
郭荆阳斜靠在椅背上,紧蹙眉头,若有所思。
他想不明白,谁会绑架沈家少爷,追杀红枫。
听红枫讲,追杀她的人不是什么职业杀手,倒像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家丁,就是生的人高马大,身板壮实了一些,头脑灵光了一些。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不符合正式仇家的出手风格!
可是,既然不是杜大人,还会是谁呢?
砸吧着嘴,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偌大的厅堂,看到柳絮儿巧笑嫣然的琼面,一个念头突然窜入脑海!
杜夫人,杜府里沉默寡言的杜夫人!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定是她!
把杜大人身边所有人,包括政敌都一一滤了一遍,却唯独漏掉了深居简出、不善言谈的杜夫人!
只有她,作为深闺妇人,才会无奈之下去找一个家丁帮忙!帮忙联系不究雇主名姓的红枫,又在事成之后,幼稚地以为除掉红枫就没人暴露秘密!
只有她,才会惦念丈夫如日中天的仕途不能因为毁约背负恶名!纵使官场游刃有余的杜大人并不在意再多背几条骂名!
只有她,才会精心为女儿铺选荆棘最少的那条路,哪怕这条路是要背弃曾经的爱人!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她想不露声色地为丈夫除掉障碍,想良苦用心地送女儿远离寒苦,可她终归是深陷庭院的妇人,识人有限,用人不力。
在听闻红枫成功绑架沈成,后又荒唐爱上沈成的风流传闻后,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聪明如沈成,万一顺着红枫这条线找到杜家怎么办?
她本非恶人,却只能选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笨拙地选择了那个威猛的家丁,心存一丝侥幸,却还是失败了。
郭荆阳想第一时间告诉红枫,追杀她的人找到了!那可是她的媒人!她得好好地谢谢他!
可望着她那故作洒脱、把酒言欢的揪心模样,他放弃了。
快步走到柜台前,翻出笔墨,他写了一行字,只待明日信送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找红枫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