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冬天,总是刺骨的寒。家中烧的炭火已经拨了又拨,火光可还是暗淡了下去。
丫鬟香梨从柴房已经又搬了些软柴,添了进去。火光遇到绒绒的片叶,“呼”一下窜出老高。吓得香梨猛地后跳了几步,逗得一旁烤火的青桐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你还取笑我,太坏了”香梨说着就上前来,小拳头佯装给青桐挠痒痒,闹嚷着羞红了面庞。
青桐为人大大咧咧,家中的丫鬟、仆从都很喜欢,和她很是亲善,私下里闹闹嚷嚷也是有的。
“哈哈,你刚才一跳,一下子让我想到了雪地里的兔子,惊吓之余呆萌满满。”青桐说着,眼前浮现出小兔子呆萌可爱的模样,没忍住又哈哈笑起来。
“说到兔子,咱们去郊外逮野兔如何?”围在火炉旁的青轩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冬天这么冷,人呆在屋里瑟缩发抖,什么也做不了,倒不如去郊外呼吸下新鲜空气,逮两只肥兔回来。
“太好了,太好了,”香梨已经欢跳起来,仿佛已经看到那冰天雪地里野兔奔跑的身影。
“啪”,脑门上莫名地就吃了一记枣子,青轩回头。
“你这脑子不赖呀,还有能用的时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粘的线头,青桐就往院里招呼家丁去了。
青轩捂着被弹痛的脑袋,看见香梨正在边上偷笑。
“你,不要去了。”
“啊?公子,不要啊,我没笑你,你看,我长得本来就比较喜庆。。”香梨慌忙就追了出去。
院子里,李夫人听说青桐他们要去野外抓兔子,不觉有些担心。这大冬天的,万一迷了路,遇到坏人怎么办。
“娘,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吧,我们又不走远,就在京城边的麦田里。”青桐耐心安慰着继母,她都大姑娘了,继母还是对她疼爱有加,放心不下。
“就是,娘,我跟姐姐一起,你就不要担心了。”青轩现在比他娘都高了,俨然半个大人,也可以保护他那野蛮姐姐了。
再说,青桐那么彪悍,谁敢惹她呀?
李夫人见孩子们都兴致勃勃、去意已决,也无可奈何。只好安排管家多带些人手陪孩子们前去,不能有了闪失。
家丁们带锨的带锨,拿钉耙的拿钉粑,管家李达还特意从邻居家里借了两只大黄狗,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香梨趁李青轩不注意,偷偷跟在青桐后面混了出来。
一共两乘牛车。
青桐、青轩、香梨在第一辆牛车上。
管家带了几个家丁还有黄狗坐在后一辆牛车上。
因为马源地被辽、西夏控制,马匹在城内愈加金贵。富贵人家也才不过有三四匹普通的马。李大人一向清廉、节俭,家中运输主力就只有牛了。
两辆车各配了一头健壮的牛,但牛走不快,慢悠悠晃出城外,蛋黄似的太阳已经斜挂在天边的树梢。
一行人跳下牛车,但见郊外的田野清冽异常,麦田一望无边;青绿的麦苗扛着一身清冷的阳光,耷拉着脑袋在冷风里睡得正香;远方成排的高大杨树,高擎着稀疏空落的枝桠,宛如一幅写意画。
两只黄狗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东嗅嗅细闻闻,恨不得挣脱管家手里的编花皮绳,自去撒欢。
青桐站在田边,望着清冷的麦田,一时有些恍惚,仿佛某种印记在心里漫溢开来。仿佛曾经,她来到过这里,也是一样的站在这里,看着霜染的麦田,空落的枝桠,还有脚边的干枯麦垛。
“发什么愣呢?”青轩欠扁的脑袋伸了过来,挡住了眼前的冷冽。
“怎么哪儿都有你。”小声嘟囔一句,转身就扯开了嗓门,“李叔,赶快呀,快找兔子洞呀。”
大家伙赶紧就拿锨的拿锨,拿钉粑的拿钉粑,站成一列,静等着李管家分配任务。
“你们,去东边!”
“你两个,去北面!”
“还有你们,去东面!”
李管家大手一挥,各方人员皆已就位。五六个人,分成3队,扛着锨耙,趟着成垄的麦苗,就将一块方方正正的田地包围了。
“小心脚下,别踩到麦苗。”青桐大声喊了一句。麦苗可是裹腹的食粮,踩踏不得。
“知道了。”声音从三面传来,掩藏不住的兴奋。
望着家丁低头一步一挪搜寻得仔细,青桐也忍不住心痒痒起来,可她穿着衫裙,会拖拽到麦苗。
也罢,这不还有两只黄狗嘛。心思转动,就看见两只黄狗居然也正眼巴巴地望着她,还冲着她不时地“汪”“汪”“汪”叫两声,眼神里竟然满满的祈盼。
他们想自由奔跑在这田野!
二话不说,接过管家手中的皮绳,青桐就牵着狗儿们往前走去。她想牵着它们四处晃晃,狗鼻子灵敏,兴许能发现一堆兔子洞呢。
结果,两只黄狗好似终于祈盼到了机会,一个猛劲就挣脱了青桐手中的皮绳!
仿佛得了特赦一样,它们围着青桐各种上窜下跳,一下子猛冲到右边,又突然紧急刹车急跳回右边,兴奋得忘乎所以。
可能是觉得左窜右跳太小儿科,不能尽情地释放心中淤积的快乐,它们居然又疯了一般向前方的树林冲去,猛冲出去好远,再闪电般地狂奔回来。
管家李达挥起皮鞭吆喝着,两只被兴奋冲昏头脑的黄狗全然不予理会,又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啊呀,”前方突然传来惊恐的喊叫声,一匹白马躲闪不及,猛然间就冲到了面前。
高挺的马头,仿佛要跟她来个直接拥抱,直愣愣地怼了上来;披散的鬃毛,仿若丝滑的流苏,在眼前一点点无限地放大,甚至好像还扫到了她的鼻尖;
“完了,完了,肥兔没抓到,自己却要挂在这里了。”潜意识止不住地悲叹。
“姑娘,姑娘”耳边传来香梨急切的呼喊,好像还听到了青轩疯了一般扑过来的声音。
“完了再见了我爱的人”
就在眼睛将要闭上的瞬间,她突然惊奇地发现,不知道是她歪倒了,还是白马跑偏了,她居然看到白马湖水般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她失声尖叫的狼狈模样。
湖水般的马眼睛不见了,她抬眼望去,映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夜晚的深邃星空,又如青山里的一汪深潭
她好像漂浮在空中,成了九天之上衣袂飘飘的广寒宫仙子;又仿若剔尽肉身、只余虚无缥缈的魂魄漂浮在清冷的空气里。
“李青桐,你要再不醒,我,我也不活了。”耳边突然传来李青轩那傻子的呜咽声。
转转眼珠,发现周围一圈人头。李青轩的、香梨的、管家李达的,好像还有一个陌生人,再一看,自己好像还躺在那个陌生人怀里。
四目相对,那陌生人居然冲他很温和地笑了笑。他笑起来,居然这么好看,如三月春阳,又如柳拂池塘。
可是,他不是陌生人。
他是那个春天的午后,望着她一脸泥污,说“其实你挺秀气的”的人;是那个弯弯的虹桥上,手执一柄纸扇,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争斗的人;是那个菊残叶落的庭院,对他说“好巧啊,又遇到了你”的人;
她突然不知道眼睛该望向何处,手该摸向哪里。
羞红着脸颊,她从他身上站起来,才发现,他为救他,紧急之下,把她抱向身后,自己却崴到了脚,后背也被马儿顶了,红了大片。
管家李达不让他动,拿出随身携带的红花油,仔细地给他涂了上去。
那匹白马,此刻静静地站在一边,仿佛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耷拉着脑袋良久都不抬一下。
白马的主人,则正抱着怀中的人儿,焦急地为她一一检查,生怕哪个地方不慎硌伤到了她。
待到女子再三确认玉体无恙之后,那骑马的男子方抬起头来,一双深目目不转晴地盯着青桐他们。
“喂,是你们的马儿撞到了我们!”青桐气极,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搞得好像他们骑马撞了他一样。
那男子仍自一动不动,一双深目眨都不眨。倒是他怀中的女子,轻抖罗裙,弯腰站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呦。
一双远山含黛眉,细细弯弯,若皎月似细柳,烟笼雾罩;下方一双欲语还羞丹凤眼,似闭还睁,说不尽的妩媚妖娆;鼻如玉雕,唇若樱红;纤纤细腰,堪堪盈握。
胸前一抹荷花粉裹胸,窥不尽的羞涩风流;腰系一条梨黄缀玉八幅襦裙,道不尽的轻盈飘逸;肩批一条色亮质滑的狐裘披风,望不尽的富贵奢华。
女子站起身来,却并不看向青桐他们。只是将一双纤纤玉手递给那坐地之人。
牵过玉手,那男子顺势而起,复又将美人搂在怀内。
“今日,既然我家柳絮儿代为说情,我也就不同你们计较。但记住,今日可不是我郭荆阳惹得你们,是你们的狗儿惊了我的马!”
说罢,人已打马远去,留下一缕清香在空气中氤氲。
青桐这才想起来那两只狂奔撒欢的柴狗,慌忙让管家去找。自己则绞着双手,不知怎么面对郭家公子郭江黎。
郭江黎则落落大方,扫了眼局促不安的青桐,向后方招了招手。
一匹灰马儿达达达就跑来了,马上还端坐着一个少年公子,眼角含笑,一副看透不说透的好兄弟模样。
“这是我的好兄弟杨进林。”郭江黎向两边都做了简单介绍。
“我们喜欢没事儿骑马到处溜达,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李姑娘、李公子”,郭江黎微微笑着,一双深目居然温情漫漫,“姑娘如今没事儿,就先告辞了。”说完一抱拳,忍着疼痛跨上马去。
待看到郭江黎的马儿跑进密林深处,拐个弯不见了,青桐挺直的脊梁方自松懈下来。
“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那撞我们的公子和郭家公子很像哎。”香梨拧着双眉,若有所思。
青桐一回味,发现还真是。当时,莫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现在香梨一说,突然就明白了。
那俩人音容笑貌还真的如出一辙!只是郭家公子好像多了层谦恭有礼的君子风度,那男子却是倜傥不羁的浪子做派。
管家李达总算拉着黄狗过来了,这两个蹦哒了一下午的家伙居然热得伸长了舌头喘气。
李达见青桐已经恢复了神色,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便挥挥手聚拢了家丁。
家丁手上居然抓了4只灰兔,一个个腰圆臀肥的。
“这都是那两只柴狗的功劳!”李达笑眯眯地,“不是他们,发现了兔子,我们也追不上。”
好吧,看在它们逮兔子的功劳上,就不抽他们的小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