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99章 明镜(1 / 1)

“陶哥,待会儿去操场上转几圈?”下午第一节课上完,汪源迅速收拾好书包,窜到了陶风澈的座位旁边。

家长会的地点直接安排在了各班的教室,这也就意味着,学生需要给即将到来的家长们腾地方。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是三点十分,等到三点半,家长会就要开始了。中间的这二十分钟,是无关学生自动离场、课代表下发试卷、以及班干部打扫卫生,布置教室的时间。

但是按照校规,学生需要等到正式放学时才可以离开学校。

以往开家长会时,被占用课室的学生们要么就在校园里闲逛,要么就去图书馆里写作业,也有住宿生会回宿舍补觉,其中也不乏胆大包天的,会偷偷摸摸翻墙溜出去。

这段时间冯慧盯他盯得太紧,陶风澈想了片刻,打消了翻墙的念头,对汪源点了点头。

汪源得偿所愿,一边围观陶风澈收拾书包,一边长吁短叹地抱怨开了:“陶哥,你兄弟我这回真的是死到临头了,我知道我会退步,可我没想到会退步这么多……将近二十名啊陶哥!我都能想到我爸提着棍子来揍我的样子了!”

“你说今天怎么偏偏就是周五呢?!要不然我还能在宿舍躲躲……”汪源皱起眉盘算片刻,忽然一锤掌心,“诶,要不我跟你回家玩两天吧,就说你找我有事?”

你这躲得过初一,难道还能躲得过十五吗?

陶风澈很想戳破汪源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又提不起怼他的兴致,最终只点头说了个行字。

汪源:“?!”

他满肚子的废话全被陶风澈这一个不带任何起伏的“行”给堵了回去,愣了一秒,总算是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陶风澈的面前:“怎么了陶哥,心情不好啊?”

陶风澈看了他一眼,勾勾嘴角,扯出来一个十分牵强的笑容:“还行。”

……你当我瞎啊!

你这哪里是个还行的样子!

汪源在心底疯狂呐喊,可他看着陶风澈的脸色,最终也没开口,只是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

陶风澈只觉得肩膀一沉,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心整理课本。

他不是故意要给好友摆脸色看的,事实上,自从昨天下午跟冯慧谈完话后,陶风澈的心情就一直特别糟糕。

陶氏的公务堆积成山,陶风澈回家时并没有看见随月生的身影,问过徐松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随少爷还在加班,晚上还有应酬,今天不回来吃”的答案。

他一个人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晚饭,本想按照原先的计划给随月生打个电话,或是发条信息报喜,手机都已经拿在了手上,却又忽然停住了。

……要不还是不发了吧?反正哥哥过几天也会收到校讯通的,特意找他说这个事,不但打扰他工作,还显得有些幼稚。

就像是特意讨赏撒娇似的。

陶风澈这么想着,便又收起了手机,独自回到了房间。

一连考了两天的试,还没正式开始上课,自然也没有作业要做。陶风澈拿出课本翻了翻,明明想着是要预习,可看了半天,只是却一点都没进脑子,他盯着漆黑的显示器看了一会儿,也提不起打游戏的兴致。

他在书桌前枯坐半晌,最终合上书本,下楼换鞋去练武场。

一个多小时后,陶风澈大汗淋漓地进了淋浴房,草草冲洗完毕后回到主宅,顺道去厨房煮了牛奶。

一直等到牛奶煮好,他才想起来随月生还未到家,他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嘱咐厨师将其放进冰箱,等随月生到家之后重新热上一遍。

该干的事情全部干完了,他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在楼梯口杵了良久,内心激烈挣扎,最终还是顺应本心,推开了主卧的大门。

虽然现在陶家的掌权者是随月生,但他重返陶家后并未搬进主卧,而是住在了自己少年时期曾住过的那间房中。

自从陶知行去世,这间专属于陶家家主的卧室已经空置了近四个月。虽然无人居住,但佣人一直都有按时打扫卫生,是以陶风澈推开门时,并没有见到灰尘漫天的景象。

与之正相反,房间里一尘不染,家具和摆件也还放在原位,就连陶知行看到一半的书籍都还搁在床头,一切都还维持着陶知行生前的样子,可陶风澈站在门口看过去,却只觉得这里像极了样板间。

奢华、整洁、却又没有人气,陶风澈甚至都没有勇气走进去,就仓促关上了门,像是封锁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书房里也是一样的景象——陶知行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那几件格外昂贵的古玩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率是被放进了仓库;书桌上的文件全部按照随月生的习惯分类,上面还摆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陶风澈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能想象出随月生带着它的样子。

半年的时间都不到,陶知行在这个家里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了,想必在陶氏里也是同样的结果。

……会不会有一天,老头子留下的痕迹会完全消失,就像是他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陶风澈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惶恐,以及无能为力的颓然。他关上门,像是逃离一场噩梦一样飞速跑到一楼,正跟佣人吩咐些什么的徐松很诧异地望了过来,陶风澈做了个深呼吸,将那些难以言表的情绪藏好。

然后他通知徐松,明天下午有个家长会。

“好的少爷,我会准时到的。”徐松点头应允。

事情完美解决,陶风澈不用担心会发生无人到场的困窘局面,徐松常年帮他开家长会,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可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随着家长会的迫近,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汪源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和担忧,陶风澈可以对冯慧嗤之以鼻,却无法对这样的发自内心的关怀视而不见。他将预先准备好的笔记本和中性笔摆在桌面上,深吸了口气。

“我真没事……”

汪源满脸都是不信,陶风澈被他盯了三秒,宣布投降:“好吧,我昨晚没睡好。”

他撒了个谎,但一贯傻白甜,且对他毫无戒心的汪源,顺理成章地没发现任何不对。

“哦哦,这样啊,那你今天多睡会儿。”汪源恍然大悟,又突发感叹,“诶,你说假期怎么就这么快啊?一眨眼就过去了,这都开学好几天了,我每天早上从宿舍的床上睁开眼,都觉得自己死了一回……”

陶风澈背着书包,跟汪源一同走出班门,耳边满是汪源的碎碎念,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汪源的话题都已经蔓延到昨天晚上在宿舍楼底下看见一对ao闹分手了。

包括严伊在内的不少人都非常好奇,陶风澈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汪源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alpha做朋友,还一玩就是这么多年,但很多时候,陶风澈都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汪源才一直是那个给予者。

就像现在,从汪源充满活力的吐槽声中,陶风澈得到了不少的慰藉。

已经陆陆续续有家长到校了,楼梯上除了背着书包往下走的高三生以外,间或也混杂着几个“逆流而上”的家长,二人都是alpha,天生五感发达,那些窃窃私语的八卦声不可避免地被他们听了个遍。

&na们成群聚集在一起,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不少的alpha,嘴里叽叽喳喳讨论的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我看见了!戴墨镜的那个对不对?真的好帅哦,像明星一样,但我没闻到他的信息素,应该是beta吧?”

“我靠你居然还凑近闻了!要不要脸啊!”

“你有胆子你也去闻啊!”

“别吵别吵,我觉得不是帅,是漂亮。你们说他一个beta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啊?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你可以什么啊!你先减减肥吧。你一个alpha还没人家beta高,跟人家站一起一对比你不觉得惭愧吗?”

“我这不是还在长身体吗……!”

汪源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会儿,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哀叹不已:“我的天,今天不是家长会吗,来的那都是有孩子的家长了吧?他们宁愿去看有孩子的beta也不看看我这么一个优质单身a吗?!”

汪源刻意摆出了一副顾影自怜的样子,试图逗他心情低落的好兄弟开心,可陶风澈这会儿已经没空去看他装疯卖傻,更没空去给他平常了。

他心跳快得像是在坐跳楼机。

长得好看的beta太多了,其中不乏会来参加家长会的,而他甚至都没跟随月生说过家长会的事,这群人讨论的对象会是他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但……万一呢?

万一真的是他呢?

理智不断敲响警钟,可那隐隐的期待就像是落在枯草上的一点火光,刚一接触便窜起丈高的火苗,顷刻间就已是燎原之势。

陶风澈一边唾弃自己异想天开,一边停住了向下走的步伐,下一秒,他转过身,迈开长腿便往楼上跑去。

“陶哥?!陶哥?!你去哪儿啊?!你漏拿东西了吗?!”

汪源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却被陶风澈连带着理智与自控一齐丢在了风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冲去,高三(1)班就在楼道口,他大步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然后躬下身,在隐隐发痛的膝盖上撑了一撑。

陶风澈已经顾不上周遭同学诧异的眼神了,也顾不上那些因为他反常的失态而产生的那些窃窃私语,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调匀呼吸,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往前望去——

而这一次,幸运女神终于垂怜了他。

随月生面无表情地站在班级门口,微微仰起头看着门牌,像是在确定是否来对了地方。

他今天穿的很休闲。丝绸质地的纯色衬衫垂感极好,纯黑色的牛仔裤包裹住他修长的双腿,脚上穿着球鞋,脸上戴着墨镜,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翠绿欲滴,看着不像是陶氏的总裁,更不像是陶家的家主,像是个大学生。

不不不,大学生才不会有这么摄人心魄的一张脸。

那些春心萌动的高中生没有夸张,他真的美得像是个明星,生来便该受万众瞩目,不过要是让陶风澈来说,他觉得随月生更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罂粟花。

你知道它带着剧毒,足够危险,却又无法抑制地想要伸手触碰,为之着迷。

但与此同时你也清楚地知道,这绝不是你能够占有的东西。

陶风澈一时间像是被剥夺了语言和行动能力,只得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望过来,摘掉墨镜,露出那一双浅淡的灰蓝色眸子,然后迈步朝这边走来,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微笑。

刹那间冰雪消融。

“怎么跑这么急?”随月生问,“你带纸巾了吗?”

陶风澈张了张嘴,想回答,却又发不出声音。

&na适时地递过来一包纸巾,随月生伸手接过,对他点头道谢,oga红着脸连连摆手,随月生抽了一张,给陶风澈擦了擦额角微微溢出的汗。

他动作生疏,力度也没控制好,力道大得近乎粗鲁,陶风澈的脸被纸巾蹭的发疼,但他一动不动,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随月生在他脸上摆弄。

“好了。”随月生收了手,仔细看了看,很是满意。

陶风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没来由的有些委屈,深呼吸了一下,喃喃开口:“……你怎么来了啊?”

怎么,我是不能来了还是怎么的?

随月生挑挑眉,当即就想反驳回去,再调侃上一两句说你要不想见到我的话那我走就是了,可看着陶风澈现在这副模样,又被那双可怜兮兮的狗狗眼盯着,到底还是没忍心欺负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捏了捏陶风澈的脸:“我是你的监护人,我当然要来。”

啧,陶风澈现在长大了,脸上都没什么肉,手感跟小时候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随月生收回手,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指尖,回味了一会儿十年前的手感。

……所,所以只是监护人而已啊。

小小的失落悄悄冒出了头,陶风澈站直身体,对着随月生点了点头。

“哦。”

他用一个单音节隐晦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陶风澈永远不会知道,现在的他在随月生眼中有多傻,又有多可爱。

少年人总是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将萌芽的爱意和心动藏得极好,实际上根本藏不住事。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淌着蜜,心中的欢喜满得从眼睛里溢出来,整个人的智商也随之降低,变得傻乎乎的。

随月生甚至都看见了陶风澈那条并不存在的尾巴——刚才还摇得像是能起飞呢,现在已经没精打采地垂下来了,委屈得要命。

他很想伸出手抱抱陶风澈,却又忍住了。

陶风澈还这么小,他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他……他只不过是没搞清楚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在丧父之后,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了依赖。

这只是移情,一种错误的情感投射。

等陶风澈看到更广袤的世界之后,他就会明白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可笑了,大概率还会羞愤欲死,无法面对自己青春期的黑历史,甚至于此生都不敢再跟随月生碰面。

到了那时候,陶风澈会庆幸并感谢他没有意识到这份错位的情感的,这样的话,他们即便渐行渐远,也会在逢年过节时保持联络,依然是……家人。

所以随月生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

随月生的心中澄澈如镜,可他从来都没法抵御陶风澈这样的眼神,转瞬间便是一败涂地,最终还是伸出手,在陶风澈头上胡乱揉了一把。

可他也就放纵了这么片刻。回过神后,随月生眸色一凝,悬空的手一顿,立刻便想后撤。

现在是在学校,周围全是学生,陶风澈又一贯是个死要面子的alpha,应该是不喜欢被这么揉的吧?等会儿恼羞成怒闹起别扭来可就不好了。

随月生有些忐忑,可下一秒,他却发现陶风澈不着痕迹地伸了下脖子,往他手的方向凑了凑,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催促他继续。

……啧。

随月生控制不住地在心里爆了句粗。

这个小混蛋,多大年纪了还撒娇,犯规了啊!

你之前在大街上骂人的劲呢?怎么忽然间这么乖了?

他心下腹诽,可动作却是与之毫不相符的温柔,他将手放了回去,在陶风澈的脑袋上又摸了摸。

然后他收到了少年alpha难以察觉的一个蹭蹭,柔软的发丝搔过掌心,有些痒。

随月生心神一颤,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