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界翻覆就在一瞬之间，不过诸般事情与这六界之外的逍遥境都是没有干系的。
素虹来也好，去也罢，偶有路过的道友问起不过简单两句寒暄，不会多语。
她又回到了那树与石的所在，安心坐在其上。
“你伤势好了？”
听到一阵脚步声后素虹睁眼道。
青水站在不远处缓缓跪下而后行了个叩拜礼。
“天帝找出办法来了？”她不禁这样想道，转头的时候便见到青水点了点头。
“命也，”素虹淡然道，“你去吧。”
“徒儿是来与师父辞别的。”
“我原以为你会怨我。”素虹轻叹一声。
她抬头道：“怨过的，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青水转身走后，本闭眼修行的素虹突然觉得一阵心神不宁，缓缓起身走到山崖边，看那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的景色。
一片树叶缓缓落下，她抬起手恰好捻起它，那上头的脉络清晰，颜色青绿。
“六界私情私欲误事，可是福是祸，从来是未知。”
素虹看着那叶片而后笑了笑。
“谢我做什么，是这六界，造就了她，造就了自己的生机。”
青水回到天宫的时候，崔涉正在军营里安排一应事宜。
他正在跟火德交代事情的时候，突然周围都静了下来，他的视线从自己手中的文书上移开，看着门口一脸茫然的人。
“回来了。”
“嗯。”
澜成戳了戳火德的手肘，他才回过神来，二人便退了出去。
“天帝说你不想见我。”
青水抿唇，微微点头，而后眨了眨眼回避道：“伤势都好了吗？”
“嗯。”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咬着下唇缓缓问道。
“没事。”
青水闻言心里静了静，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些告辞的话，就听到他接着说。
“想看到你没事。”
她抬头对上崔涉的眼睛，仍旧是那么平静，看不出任何一点旖旎。
“明日，六界便准备拼死一搏了。”
说这话的时候崔涉的眼神有了片刻的迟疑，他始终在疑虑青水的消失与此刻的出现。
“我知道。”
“所以，你……”
青水强撑着一笑：“他们也没找出我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大概取出扶荒杖，就是我最大的用处了，我又没有什么灵力，明天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多加小心。”
说这话，那眼睛里就泛起了水光。
崔涉点了点头而后走近她，就在青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被一股力拉了过去，落入了一个因铠甲而显得冰凉的怀抱。
她的双手在空中也不知要放在何处。
“明天结束了，我要和你说些事情。”
青水木讷地点点头，那磁性的声音环绕在耳边。
“还有你的灵力，我找药王想想办法，要还给你。”
“不用，”她慌忙道，“战神若是有什么闪失……”
“明日之后，天界该焕然一新了。”
青水的眼皮跳了跳，鼻尖一酸。
所谓焕然一新，首先得是尸横遍野。
崔涉不会是想逃避战神职责的人，假若明日能活下来，大抵他也料想自己连半条命也难剩下。
是以天界的战神，的确该换人了。
“我没有灵力也无碍……”
“长久灵力不足，会影响寿数。”
“我不在意……”
“我在意。”
三个字砸在青水的耳中，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后双手轻抬绕过崔涉的腰身，在那冰凉的铠甲上合拢。
“嗯。”
此番一搏大抵六界中过半数的人都没想过能真正活下来，是以天界之中只要不是入了魔的人，都被劝说放了出来，前来相助。
诉潭是仇瑾下了令不许放，复香则从那方寸牢中走了出来。
她看到青水的时候淡淡一笑，二人就像是从前那般，仿佛并没有经历此前的事情。
“你与崔涉……”
二人坐在洞府门口，看着月亮如凉水一般，只是光泽不似从前，总有黑雾萦绕。
“他说，明日之后，再同我说一件事。”
复香原是皱眉，而后又笑了笑：“想不到从来自信自负，有话直说的战神，也有千般考量不直言的时候。”
青水露出些疑惑的神情。
“他大抵也不那么笃定明日能活下来，所以有的话此刻说了便是多添烦恼。”是多添了面前人的烦恼，复香笑了笑。
“可若是不笃定，便该知道，若是不说，有的人或许已经没有机会听了。”她苦笑。
“他大抵没想过这种可能，”复香一停顿，“还是那个自负的人。”
崔涉大抵是自信，绝不会有青水死而他活的状况，才会这样做吧。
否则，他早就一吐为快，才不管什么烦不烦脑的。
青水并不能完全明白复香所想，她叹口气问道：“喂，之前你说，崔涉与丘越，究竟有什么干系？”
“真想知道？”
“嗯。”
“你替崔涉补足躯体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其实他的灵力与你的，本就十分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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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水皱起了眉仔细想着，好像的确如此。
若是她这非神非魔的灵力进了一般神仙的身体，至少对方得有些痛苦的表情，而当时的崔涉毫无反应。
“他的凡尘一世死的时候，整个城池都被敌军灭了。只是那时候，丘越族长恰巧路过那里，见其中火光冲天，却隐有神仙气息，那是崔涉的父亲功德所化。族长便前往探视，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崔涉。那敌军准备砍下他的头颅，因为崔涉的父亲曾砍下敌军首领的儿子的头颅，也算是有仇报仇。但若是砍下头颅，身首异处，崔涉就万没有化神的可能。于是丘越族长便在他的体内注入了自己的灵力，那身体便刀砍不破，火烧不毁。”
复香转过头的时候便见到青水长大了嘴巴。
“原来如此……”
“所以我一直想，你与崔涉的情缘，或许是丘越族长隐隐之中结下的。”复香仍旧笑着。
这话若真计较起来，确实没什么错处。
没有丘越，崔涉活不下来，青水也无法诞生，不是离壑族，他二人便不会相见相遇。
原来所谓牵绊，是那样深厚。
“结果，两个蒙他恩赐的人，却要来破除他最后的愿望。”青水喃喃道。
“或许，他若是能看到这五千年的岁月，看到你二人，应该也会愿意看到这一刻的。”
丘越本性也并不是这般怨毒的，若是真能等到今日，时移世易，一切该会有些不一样。
复香微微低着头：“我听清汶说，在魔宫你是被一根链子绊倒才发现崔涉所在的？”
“对，那地方还有座雕像。”
“那个阵法与密道，原本就是丘越族长帮助当时的魔尊设下的，族长一死，阵法便消失了，只是密道仍旧能够使用。”
青水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座破碎的雕像的样子：“那……上面的雕像。”
“若我没猜错，便是他的妻儿，魔尊以此塑像坐阵，感谢族长罢了”复香苦笑，而后推了推若有所思的青水，“那雕像锁链隐隐之中帮了你，或许便是族长的意愿吧。”
青水现下有些糊涂，皱着眉道：“按照你所说，丘越族长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人，可在这六界眼里，只怕他从此以往也只能是个大恶人了。”
她见过丘越的一念，若论相貌气质，的确是个温和从容的人，也是个聪明的人。
“这世间世事难料，有人或能在这纷繁事中成为英雄，也有英雄会变为魔。”复香苦笑道，只是现在都不重要了，斯人已逝。
那一夜睡的时候，复香对着回身的青水说“你看上去毫无惧怕的样子”。
青水怔了怔，没有回头只道：“生死而已。”
“可你在难过，因为错过，因为遗憾。”
青水握紧了拳头，不再多语。
等到青水的身影消失，复香抬起头看了看这山林间的样子。
明日之后，不管六界是否还存在，这里都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山清水秀的样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洞口真的有了灵性，知道今日六界便要反攻，这一日闹得尤其厉害。
人界开始不断地震，也不知从天上哪里不停掉下带着火花的石头。
段絮之在明城看着这副场景，便指挥所有弟子打开了法阵结界，在人间修建起来的法阵终于在那半空中形成了一层防护。
主阵一个在明城，一个就在李赟所在的国家。
逢荆和合光一早便在那里候着了，明城有整个人间的灵脉，而此处就只能靠一些法宝与两个神仙来支撑。
“看起来，情况不妙啊。”
逢荆在说这话的时候仍旧吊儿郎当，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
合光不语只暗暗加强了灵力。
魔界和天界的人已经在离壑处摆开了阵势，佑芊集结妖界的力量也正候在那里。
如此六界一心之时的确是少见，青水跟在司命后面，而一旁远处的崔涉看了她一眼，二人互相点了点头。
“佑芊之前……”青水对着复香问道。
“她之前被人赶尽杀绝，身受重伤，是被我和诉潭救下。”
所以这段时间受他二人委派，来相助青水。
“她现下，恩怨也已经了解了吧。”复香看着佑芊站在离壑上空，身后是千万妖界勇士，眼睛微眯。
“那个人已经被她杀死了，曾经的蒙骗蒙蔽之仇算是报了，”青水咂咂嘴，“可是她应该还是痛苦的。”
“恩仇情怨，哪里有偿还了结的时候。”
不知为何，青水听到复香的话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仔细想想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丘越的身影。
如他所说，这世间从来没有恩怨偿还清楚的时候，只有不断增添的痛苦与悔恨。
“可一报还一报，仍旧是这世间的法则，”青水苦笑道，“今日，便是六界偿还的时候了。”
偿还当年对离壑族做下的错事。
按照安排，天、魔、妖三界的军队勇士将一起合力控制那异兽，而剩下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灵力注入扶荒杖，而后修补那混沌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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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绝境在青水的记忆里，是第二次，但大抵是因为此次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前因后果，没有当年的离壑遗民那般惊恐无措。
无论想与不想，无论此番到底能否成功，今日，不进则死。
佑芊一声令下，兔族与妖族擅长控魂的人便开始施法，那巨大的异兽看着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显得烦躁不堪，那控魂书刚施加上去的时候，它便更加急躁，几番动作便让不少人受了伤。
剩下的兵士皆严阵以待，不过一会儿，那异兽像是平静了下来，后来竟显得有些困倦，神思迷糊的样子。
仇瑾立刻道：“所有人，摆阵。”
那异兽忽然开始缓慢移动脚步，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将混沌洞露了出来。
众人盘坐在离壑周围，虽分了阵营，却都开始一同施法，一时间众多灵力灌入扶荒杖。
扶荒杖在空中轻旋着，将接收到的所有灵力又重新注入到混沌洞里。
起初那混沌洞便像是吃了不吐的样子，只管一味纳入灵力，不过一会儿那边缘便有缩减的迹象。
众人见之大喜。
可就在此时，青水死死盯着佑芊，只见她咬紧牙关，一瞬间妖界众人皆向后倒去发出一声哀叫。
那异兽像是挣脱了最后一根丝线的控制，重新发出了一声吼叫后开始急躁地出气。
崔涉握紧了受众的响云枪沉声道：“准备好。”
而另一头的魔界则是擎瑄亲自带着人严阵以待。
那妖兽冲着混沌洞一阵吼叫，众人顿时感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
只见那混沌洞口先是缩紧而后又陡然放大，比方才更大了些。
那漆黑的洞口涌动着一些东西，不一会儿一个接一个大小不一的异兽都从中跑了出来，站在那洞口周围的人无不被抓伤，发出连声的哀叫。
天界与魔界的士兵皆上前与这些源源不断从洞口跑出的异兽打斗起来。
“接着施法！”仇瑾喝道。
被眼前景象惊吓到的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手中的动作仍是不停。
仇瑾回头看了一眼惊愕的青水，她也才回过神来，她先是垂眸，而后抬眼，只轻轻说了“放心”两个字。
“如若佑芊他们都无法控制住这异兽太长时间，你……真的……”复香向那混沌洞口施着法，有些担忧地看着青水。
她大抵知道青水的魂识之力强劲，但这异兽看上去比扶荒还不好对付。
“说点儿好听的吧，”青水深呼吸着，尽力笑了笑，“其实我也挺害怕的。”
复香不语，见青水突然又回头。
“复香，你记得，逍遥境南方有个池子，那里面便种着替身莲藕，以神器养之百年，便可使之化灵。”
这话说得蹊跷，复香还没想清楚什么，便见到青水脚点地朝着那异兽而去。
这么多的异兽皆跑了出来显然是众人未曾预料到的，短短时间里已经不知有多少人的尸身被稍大一些的异兽踩了过去。
离壑黑红的天空仍旧笼罩在这里，血与黑土，倒是与这天边颜色相称。
崔涉带着一队人一直在与那最大的异兽缠斗着，纵然能近得了那异兽的身，却不能撼动它分毫。
响云枪在那异兽的鳞片上划过，只有细碎的火花从划痕处露出，那异兽甚至连声哀叫也没有。
火德勉强从那异兽的爪子下逃生，却在它一抬腿的时候被踢出去百米远，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崔涉在它背上抓着一片鳞片，似乎是被扯得疼了，那异兽翻腾起来，将崔涉也甩了出去。
好在他落地较稳倒是没受什么伤。
那异兽的体型与方才的缠斗让人对它望而生畏，哪里敢就这样上前，一时间那异兽竟像是在这战场得了自在，胡乱走着。
正在崔涉准备提枪上前的时候，一道身影在他之前靠近了那异兽。
“青水！”
这声音的来源是复香，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冲着远去的人大喊着。
崔涉的眼里也只见到那单薄的身影直接踩在了那异兽的头上。
就在那一瞬，异兽突然安静下来。
青水是背对着崔涉的，是以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他透过众人看到了仇瑾的眼神。
坚定和沉稳。
那这就是在他意料之中。
就在她准备上前的时候右侧突然一个异兽袭来，他只得与那异兽打斗起来。
解决了眼前的祸患，手下的人发现那些异兽似乎想破坏众人集结起来输送灵力的法阵，于是他看了看青水所在的方向，握紧了响云枪仍旧去救阵。
刚刚相接的时候青水勉强控制住了这异兽，但是慢慢的便开始力不从心。
复香的大吼让她淡淡一笑。
其实就算是她的魂识之力，本也就不可能真的能与这异兽相抗衡。
仇瑾明白，她也明白。
所以只剩下一条路了，一条仇瑾已经想好，她想走与否，都必须走的路。
她慢慢握紧双拳，收回了自己施加在那异兽身上的力量，让那力量向自己袭来，身体里一股力量由下而上，冲击着头脑。
渐渐的她的身形有些摇摆，嘴角、眼角都开始渗出血，而后向下流着。
众人皆慌忙着应对这祸事，并没有过多的人能见到这副景象。
偶有人才能发现，那女仙满面是血，竟像是五千年前濒临绝境的丘越一般。
“青水！”复香想要走开，但这阵法是他们所住，也困住了他们，她是不能离开那位置的。
所以她再是焦急，急切得浑身发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只异兽划破了崔涉的铠甲，连带着手臂上一块皮肉也掉了去，钻心的疼爬满全身。
他一回首却看到那个站在异兽上的背影，逐渐消失。
他发不出声音，甚至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像是每一个魂飞魄散的人，青水的身体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眼前。
而那魂魄的碎片却并没有就此四散离开，而是一股脑涌进了异兽的身体。
那异兽便开始时而躁狂，时而平静，眼神忽明忽暗，像是陷入了长久的挣扎。
茕茕探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