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夕哥哥是上过战场的人,手上力气很大,一拳下去胤禛脸已经肿了半边,脖子上也被掐出一圈瘀痕,胤禵和钱晋锡两个人才把莘夕哥哥从胤禛身上拖开。
在场的人很多,却在这一刻安静的像坟墓,胤禛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句说的是“今天的事谁往外说朕杀了谁”,第二句是看着我说的,他问“你好点了吗?”
我没吭声,眼前开始重影儿,不用镜子都能想象得出脸肯定白的像鬼。莘夕哥哥甩开钱晋锡和胤禵,径直走回我面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我腹部扯着疼了一下,忍不住哼了一声,莘夕哥哥眼里含雾,看着脸肿了半边的胤禛说“这就是你说的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
胤禛锁眉,“我承认与我有关,但我不是故意的。”
“把她关起来不是故意的?还是……”莘夕哥哥顿了顿把哽咽咽回去仍旧沉稳,“把我们的孩子弄没了不是故意的?”
他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了!
我埋首在他胸前开始哭,他紧紧地搂住我像抱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低下头蹭了蹭我的额头,蹭去一层冷汗。
“我不知道她有孩子了。”胤禛还是那句话。
“没有孩子就可以这样对她?”莘夕哥哥质问。
“我说过了,朕不是故意的。”胤禛开始烦躁,做了半个时辰的‘我’,怕是终于想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还是个‘朕’。
“作为弟弟,我敬重你这么多年,作为臣子,我也一再退让百步以外,可你为什么!……”莘夕哥哥把话断在喉咙里始终没有说完。
胤禛把手里的一方玉石甩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地上,砸成了四分五裂,他吼道“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
天空突然炸开一个响雷,轰隆隆地震过耳边,倒是给咱们雷霆震怒的皇上加了个助力,天子大怒,雷雨即来,吓得人心里发慌。
果然,原本站着的众人都瑟缩着纷纷跪下,暴晒后的阴云来得飞快,豆大一般的雨点砸了下来,空气顿时凉透了,冬日的凛冽像阵风袭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宽阔的场荫上只剩下四五个人还站着,莘夕哥哥毫不犹豫地扯下身上的淡蓝色棉袍盖在我身上,这才看向暴怒的胤禛,“没有必要,在我这里没有为什么。”
“雨夜那晚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黑不见底的甬道里,她傻了不会问你为什么,我来问。”
莘夕哥哥顿时浑身僵硬。
“她现在一根筋向着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算拿把刀杀了她或许还乐呵呵地问你刀钝不钝?”胤禛专捡毒话说,“石府一起火你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吧,在你眼中,陪了你十几年的苏秀水才最重要。”
“苏秀水?”站一旁的胤禵懵懂开口,“她不是死了吗?跟她什么关系?”
我紧紧揪着莘夕哥哥的手,浑身抖的厉害,仰视上去他俊朗的侧脸仍然让人时刻心动,他冷冷的样子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她是我们的妹妹。”
“你扪心自问,她先是你的青梅竹马,迫不得已才变成了我们的妹妹。”胤禛冷笑,“不过也是,你一直把七月放在所有人的后面,温恪,苏秀水,你额娘,甚至我,不是吗?你习惯了她跟在你后面跑,习惯了不回头,才会让她变成这样。”
莘夕哥哥往前走了一步,我颤颤地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绵软的力气连半分涟漪都扯不起来,但莘夕哥哥还是站住了,我无力带着哭声道“我想回家……”
“先送她回去躺着吧,”一直见风使舵从不多说一句的钱晋锡实在忍不住了,“都这样了,还听你们在这吵呢……”
胤禛上前一步拦住我们,“七月必须留在宫里医治,太医在。”
我埋首在莘夕哥哥胸前,什么也看不到只余一片湛蓝,脑子里嗡嗡地转着圈儿直叫,疼痛都不算什么了,铺天盖地的晕眩才最难熬,这是失血过多又用光力气了吧。
“不用你管。”莘夕哥哥声音不高,但很冷也很坚决,像远处飘来的只言片语砸入我的心底。
……
醒来时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上,像一曲时而密集时而舒缓的鼓乐,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别院的床上,窗户半开着,冬雨打在地上腾起的雾气一点点地渗了进来。
一老一小两个人在隔帘外面小声地鼓捣,老的满头银发背影熟悉,小的身穿红衣扎着两辫是萨梅。
“是这个吗?”她蹲在地上,时而抓起一株植物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轻嗅,摇了摇头,继续找。
我想说话,开了个口嗓子哑的吓到自己,赶忙捂住嘴,却足以惊动那二人,萨梅蹦跳着扑过来,我却被她身后的方文苏惊地瞪圆了眼睛。
竟然是他!
也难怪,二三十年前,方文苏就已是陪都行宫有名的妇医圣手,莘夕哥哥打定了主意不让胤禛掺和,就已经做好了找他的准备。
可他害我阿妈一生……
我移开目光问萨梅“哥哥呢?”
“他给你找药去了。”萨梅拿着我上看下看,时而笑嘻嘻,时而抹眼泪,像个小神经病,“公主,你有了孩子怎么都不跟我说呢?”又忙地捂嘴,生怕戳到我的痛处。
我看了看堆了满地的各色草药,疑惑地看向方文苏。
方文苏老了,苏秀水当年出事不久他就从京城消失,想来这些年过的也不好,脸色苍白带点青,消瘦了不少。
“公主不觉得身上好些吗?”他反问我。
腹部倒是一点也不疼了,我举起手搭了搭额头,似乎水一样从身体里沁出来的冷汗也少了许多,点头赞同,“是好些。”
“那就对了,”他一脸喜色,和萨梅对视一眼,又问,“你底衣全湿呈紫红色且有药味儿,不像宫中太医用的法子,是怎么回事?”
我皱着眉回想,他在问我那一窝神经病女人的“天机”么?
昏睡期间方文苏把脉发现我气血两虚的症状竟然有好转,应该是得益于底衣上那股药味儿,我睡了两天,他们就找了两天这味儿药。
“在药汤里沐浴……”我边想边说,“那草药茎是紫色的,叶子偏深绿,花偏红……”
方文苏眼睛一亮,“是紫苏,竟然是紫苏……紫苏是……对啊……我怎么想不到……”
说着慌慌张张地出去了,我看着他苍老不已的背影,想到了仍被关在慎刑司的姐姐,当年秀水药庐里与世无争的爷孙俩竟变成了这样,若早知如此,我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不要认回姐姐。先皇睿智,早已看透了这一切,我却没有听他的,非得弄得收不了场才后悔莫及。
“公主……”萨梅轻声细语,少有的温柔,“你真的没事儿了?”
我勉强笑笑,朝她伸出手去,“拉我起来,背都要睡麻了。”
萨梅边扶我边碎碎念,什么苏爷爷没交代可以坐起来,坐起来会不会伤神之类的话。
我没理她,调整了姿势靠坐在床头搁着的软垫上,略觉得松了口气,是真觉得睡的头晕眼花,何况外面的雨声不停,我想看看。
萨梅在就没个安静看雨的时候,她一会儿给我端水,一会儿跑出去热甜汤,烦得外面的雨声也跟着热闹起来,哪还有清静。
我端着甜汤慢慢抿,用蜂蜜酿过的玫瑰花瓣甜的腻人,丝滑入口后整个人都跟着热起来。
‘你一直把七月放在所有人的后面,温恪,苏秀水,你额娘,甚至我,你习惯了她跟在你后面跑,习惯了不回头……’
胤禛真的讨人厌,我眨了眨眼睛,他凭什么两句话就把我努力了二十多年的喜欢说的一无是处毫无价值,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公主,你怎么哭了?”忙里忙外的萨梅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我,“疼的吗?”
我摇摇头,“我在生气。”
“生什么气?”萨梅瞪着眼睛,“是那个皇帝吗?”
我一只手捂着眼睛控制了一会儿,松开的时候笑了笑,“没有,生我自己的气。”
萨梅扔了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蹭到我面前脸朝下趴在我腿上,“你别气,孩子没了可以再有的。”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永远都长不大。”
萨梅哼道“像我这样的在拉萨孩子都满大街跑了,哪里长不大?”
我笑,让人长大的永远都不是年龄,而是那一件件荼毒内心的事情,每伤一次,人就像地里的萝卜一样往外拔出一截儿,等伤痕累累遍布人生长路时,人就熟的透透的了。
“想嫁人了?”我戳戳她红扑扑的脸蛋。
她嘴唇一抿,“一直都想。”
“那……”我刚要说什么,她气呼呼地闷声闷气,“他不娶,我就不嫁。”
“还非他不可了?”我笑。
她没有抬头,反而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公主你说我是不是变坏了?”
“怎么说?”
“昨天看到十三爷抱着你从神武门出来的时候,我竟然不像以前那么着急,反而觉得很震撼……”她不知该怎么说似的有些踌躇,“你没有看到,当时他的脸比你还要苍白,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急成那样,全身都在抖……”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也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哭……至少没有见过像十三爷这样的人哭……大雨中你们两个人就像……我形容不出来……反正……我头一回知道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
雨声中静静地听萨梅讲这些,像是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形的伤感所桎梏,我像是怕碗砸碎了似的紧紧地搂着那碗甜汤,一向傻乎乎的自信心爆棚,在什么事情面前都一副扛得住的样子,却从来不敢细想莘夕哥哥对我的感情,他爱我我知道,他要我我也知道,可我的确跟在他后面跑了很久,他也确实把我放在很多人后面……
我使劲摇摇脑袋,赌气似的喝了口甜汤,我干嘛要在乎那些虚的呢?他爱我,已经足够了,只要他爱我,我就能凭借这一点去跟整个天下抗衡。
“你醒了……”外面雨声太大,门开了我俩都没听见,直到莘夕哥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帘外,我才从一碗甜汤中茫然地抬起头来。
萨梅抬起头来抹抹眼睛偷偷撤了,莘夕哥哥慢慢走过来站在床边,衣裳湿了半身,头发上有浓浓的雾气,长长的睫毛都沾了些碎冰渣,整个人冻得够呛。
我和他静静地对视,眼中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明明有一箩筐的话要说,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两只手杵在床栏上,把我整个人围进床头和他胸前的逼仄空间里,然后倾身过来吻住了我,我被他像冰一样的嘴唇碰得颤了一下不由地往后缩,他却越发压了上来,探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我的嘴唇,然后再往里略入,没多久我俩的嘴唇就一样热了,他偏头细细地吻我的嘴角,脸颊和脖颈,带着近乎蛊惑的温柔“你真甜。”
我脸红了,被他一番亲吻怔得迷迷糊糊,身上的力气褪了个干净,不由地抬起手来想要搂住他的脖子,他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略带歉意地说“我身上太凉了,别蹭了你。”
我眨眨眼睛,“我不怕冷。”
“我怕,”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现在忌一切冷辣的东西,我去沐个浴再来陪你。”
我轻轻点头,“你喝玫瑰汤吗?我让她们热。”
“已经喝过了。”他转身出去,正当我疑惑他刚回来怎么就已经喝上甜汤的时候,他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看着我歪头笑了笑,“而且真的很甜。”
我猛然红了脸。
直到莘夕哥哥带着一身热气回到床边的时候,我还两手捧着脸躺在床上蜷成一团,要是身体没毛病的话早就翻来滚去地羞到底了。
他掀开被褥直接上床躺在了我身边,我刚不着痕迹地往里挪了挪,就被他轻轻搂着腰拽入了怀里。
“嗯……”我哼了哼,他却捧着我的头将我整个人压入怀抱,“不要动,让我抱抱。”
然后轻声笑了“我实在搞不懂怎么有人和我什么都做过了,却还这么容易害羞。”
我被‘什么都做过了’这几个字震得全身都酥酥麻麻的,整个人被他刚沐浴后带着温度的清香味包裹,额头抵在他衣料轻薄的胸前,感受着他皮肤上的热度一点一点地传到自己身体里。
我闭着眼睛感受,贪恋此刻温存的心愈发膨胀像是无穷无尽。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我的手臂,徐徐滑下去握住我的手,再把手指压入我的指缝里,藏在被褥下十指相扣来回摩挲。
“方文苏一句‘你不会有事’才让我活了过来……”他沉沉地说,声音很低像是透进了枕头里,可我明明感到他轻缓的呼吸从我发丝间穿过,“可我不能去想你这几天过的日子,否则我就……”
他没有说完,我轻轻用指腹摩过他的手指和手背,却擦过一片起起伏伏的伤口,我惊地一把握住,睁开了眼睛,“怎么会?”
他像是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背,无所谓道“没事,琉璃殿内不是有一面琉璃屏风吗?被我砸了。”
我倒吸一口气,那面屏风等同于琉璃殿的‘镇殿之宝’,听说是辗转了好几位大师傅手上才做出来的,用料也不一般,可让我心疼地直抽抽的是那屏风虽是琉璃主打,但用了许多石料,怪不得把莘夕哥哥的手砸成这样了,得有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