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再次逃离(1 / 1)

其实这次昏迷不是太严重,不过就是说话太多情绪有些激动罢了,得到苏秀水的应允后我放心不少,再次醒过来时竟觉得精神反而比之前要好许多。

见到了苏秀水却没见到莘夕哥哥,我开始发慌,如果胤禛封锁消息的话,那我消失了三四天莘夕哥哥不可能不怀疑,难道他不让莘夕哥哥来找我,那会怎样?那日我仅仅被带到琉璃殿换了身衣裳就惹得莘夕哥哥差点失控,何况如今?越想越怕,我撑着像张薄纸般易脆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被帘子后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屋子里空无一人,全都退在暖阁外面,我赤着双脚蹒跚到窗边却使了很大的力气也推不开窗户,我站着喘了几口气,看到暖阁旁的后门竟然开着一条缝,回想起上午从那儿端药进来被烫了手的宫女,我想那儿定是煮药的后院,宫女忙着料理烫伤忘了锁门。

我艰难地挪到那儿,想胤禛用心良苦却一朝失策,他的确了解我,知道我爬不起来没让太多人看着我,却没想到我会拖着快要碎成一滩水的身子走出琉璃殿。

冬日的阳光特别锋锐,我把棉袍上的风貌拉起来戴着,遮住了被光衬得几近透明的脸色,脚下虚浮得发慌,所幸在拐角处遇到一队侍卫也没多看我一眼,我跨过膝盖高的红色门槛,扑进了一处长不见尽头的甬道,扶着墙微微喘息,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流,没来得及穿鞋,的脚底踩着透心凉的石板,整个身体都被凛冽贯穿。

我开始觉察出不对劲儿,这儿不是琉璃殿所在的地方,守卫松懈植被荒凉,四周的房屋宫殿都很陌生。回头迎着阳光看向高高挂在甬道侧门上的匾额,‘汉霄苍茫’四个字用古体写的差点认不出来,的确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

突然从脚趾头凉到头盖骨般的惊悚慌张,难怪莘夕哥哥没来找我,他找不到我了,从一开始胤禛就在暗示我睡了四天的地方是琉璃殿,殿中也跟那日国宴时我换衣服的地方摆设一致,原来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如果我没踏出今儿这一步,那恐怕我到死也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病歪歪的一个大活人也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隔着墙我听到尖锐的嬷嬷声,带着责备和慌乱朝外乱走。

“她不说话也不动,昨天还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走得了?”嬷嬷往外走了,剩下两个追出来的小宫女暗自抱怨。

“是啊,”怯生生的是被烫伤那个,“要我说,她白的像一张纸,会不会像我娘说的那样,飞升了呀?”

“你别吓我!”另一个使劲拍胸口,“飞升得念经,她又不信那个,莫不是成了鬼?”

“你们两个狗啃的死丫头不找人搁这儿磨磨叽叽什么呢!”嬷嬷去而复返,把两个宫女掐的嗷嗷直叫“你跟我顺着汉霄道儿找人,你去告诉东边儿赶紧派人来,这人真丢了,咱们全都活不了啦!”

东边儿?我死死抵着墙恢复力气,胤禛在东边儿,那这儿靠西,是浮碧亭那附近吧!

听着越墙而过的脚步声,我搂紧了棉袍开始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才四天,我就虚成这样,不对,四天前我刚在乾清宫吐了血,怪不得呢,这血都要流干了吧,可怜曼巴辛辛苦苦采来配好千里迢迢找人带进京益气补血的药白吃了几个月,被我四天就给折腾没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拐弯看到我了,我开始慌,摸着墙的手猛然撞到一道木门,是甬道中间储水的井房,我钻了进去关起门来,这儿来回只有四步左右的大小,方方正正围着正中央一口冒着雾气的井,仰头可看到被四面墙框出来的湛蓝天空,嗅得到浓烈的青苔气味儿。

除了外面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就是我的心跳,嬷嬷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仔细点,那人可不一般,狡猾得很。”

“这是井房呀?嬷嬷,井房多腌臜,仙女一样的姑娘怕不会去。”

我的心越跳越快,汗水直接砸在地上。

“你懂个屁!”嬷嬷斥骂,“快去开门,东边儿的人来了么?”

伴着脚步声,另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来了,正顺着御花园往这边搜呢!”

“怎么从御花园搜?”嬷嬷顿了顿手上开门的动作。

“怡亲王和皇上正闹着呢,就在琉璃殿那儿,那儿靠御花园近,额鲁大人担心……”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因为被一双从井栏后面伸出的眼睛吓的差点魂飞魄散。

那眼睛长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头上,有点外凸,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拖着一具衣衫褴褛的身体朝我慢慢走过来,我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惊吓出声,下一瞬已被一双枯骨似的手抓住了手腕。

我本能地去扑门,尖叫被扼制在她如铁链般捂住我嘴的手里,“不想被抓去就别吭声。”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我几乎是被半拽着往前走,跟着那骨瘦如柴的老妇人钻进了井房靠里墙的一个洞里,她抓着我往前爬,我忍着疼痛几乎汗如雨下才咬着牙爬出了那个洞,洞外是一个堆满了枯草柴火的小院子,搁着几口硕大的铜缸,更眼熟了。

老妇人推着我走到屋门烂得已经半倒下来的大殿里,燃着熊熊大火烟雾呛人,火堆旁坐着一圈差不多和老妇人相同打扮的女人,看见我们进来纷纷站起身。

对上正中央那女人如火似焰的眼睛,我猛然想起了十七年前那个惊恐的夜晚,那时我刚来京城没多久,被胤礽和五公主温宪合伙陷害,误入冷宫,还被打上了所谓的‘不洁’标记。

“你们看,你们看,就是她就是她,她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带我进来的老妇人语无伦次兴奋不已,推着我往前,一只手在我身上乱摸,几乎是三下五除二便赢过没有力气的我,将我的棉袍脱掉,衣服拽了半边下来,露出后背上的印记。

顿时四周一阵唏嘘哗然,这些女人开始兴奋,有的甚至唱起歌来。

“是你?”眼神最可怕的女人就是当年拉着我让我被割肉的那个女人开口,眼睛眯成一条线,“你回来了?”

我从老妇人手里拽回衣裳穿上,风吹在被冷汗浸湿的衣衫上冻的我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累的。

“仪式准备!”她大吼一声,余光里几个女人兴奋地冲向院里开始抬铜缸。

我意识到她又要重现当年那些所谓的仪式,觉得很无语,十几年了,你身边这些女人都换了一波,把戏却仍然照旧。

我失了力气用手撑在墙上摆手道“我今儿没力气跟你们玩儿,当年我被关在浮碧亭,多亏了你们才被救了出去,也算欠你们一条命,但今天真的不行,我得去琉璃殿,我得找莘夕哥哥。”

那女人眯缝着眼睛,“哥哥?哼,还想找男人?”

她的精神一直都不正常,她们这儿的人精神就不正常,也不知道当年怎么会脑子里多了根神经救了我。

眼看着铜缸端进来支在火堆上开始烧水,我无力地蹲在了地上,话都开始不连贯了起来,“别,我真不能沐浴,我……我……”

她走近我,“你的血凉了。”

“对,”我点点头,身体里空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没血了,你们别逼我了。”

“完成了仪式,你就好了。血会热回来的……”她几乎压低了声音变成私语,“只要不找男人,血就会热回来了……”

我叹气,跟她说不通,“我真的不能沐浴,我刚刚没了孩子,沐浴会要了我的命。”

‘没了孩子’四个字像惊天炸雷让在场的人都顿住了动作,蹲在我面前的女人眼睛瞪的铜铃大。

看来这事儿她们听得懂,我点点头,扶着墙使劲儿站起来,忍不住一阵眩晕,“你们忙吧,谢谢救命之恩,我得去找人了。”

话音刚落,便倒了下去,被七手八脚接住了,那女人呢喃道“没了孩子……没了孩子……没了孩子……”

恢复意识就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我已被脱的只剩下最薄的底衣,整个人被浸泡在一桶泛着紫红色的水里,我立马慌了,刚抬起手就被守在旁边的两个女人又按了下去。

“你们疯了,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气得骂,却因为没力气声音不大,听起来更像撒娇。

“别动,别动……”疯女人头头拿着一把紫红色的花站在火堆前乱蹦乱跳,嘴里念念有词,我只听得懂间或插进去的‘没了孩子’这几个字。

看来‘没了孩子’触动了她们内心深处,我喘着气试图从铜缸里爬出来,却被没轻没重的两个疯女人一把压了回去,狠狠地呛了一口水,水里有浓烈的苦味,带着一丝清凉,闻起来似乎是药汤,我擦了一把脸,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个孩子都斗不过,只好耐着性子听疯头头唱完最后一句。

我眯着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紫红色花,“你用什么给我沐浴?”

她手指头高高举起又慢慢放下,最后搁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天机不可泄露。”

我好生气,差点骂人了,‘啪’地拍了一巴掌水,溅了一地紫红色,左右两个女人惊呼着跑开,在那疯头头的指点下一起退到火堆后面,这样子是可以放我走了?我挣扎着从铜缸里爬出来,一身素白底衣被染成了紫红色,捡起扔在地上的外衣和棉袍,我无力地往身上套,冷汗虽然依然如雨下,可腹部却不是那么疼了,我看了一眼缩在火堆后面的疯女人们,叹了一口气,还是没骂,反而说了一声‘我走了’。

这叫什么事儿?莘夕哥哥在琉璃殿找我,我却被一帮疯女人扣在这儿沐浴?

冷宫的前门外面挂着锁挣不开,我气急败坏地站在那儿差点要哭,总不能从洞里爬回去,那不就是羊入虎口重回牢狱嘛?

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再次笑眯眯地出现,像张活地图似的摆摆手示意我跟她走,我看了一眼整齐划一站在断壁残垣中间的那一排疯女人,不知怎么地鼻尖突然一酸没敢看第二眼,这个世间为什么要这么对女人?浮碧亭是,冷宫亦如此。要你的时候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可以用箩筐来盛,一朝弃了连片遮风挡雨的瓦都不给完整,怪不得逼得她们搞什么离年教,离人心上秋,年事梦中休,岂是一个‘惨’字可形容的。

掀开侧墙边的一株红刺梅,后面竟然藏着一个半蹲即可通过的洞,我忍着被刺扎了好几下的疼钻了过去,老妇人站在洞口这边朝我展颜一笑,骷髅般的脸上缩成了一团,随即合拢了红刺梅绿意盎然的枝桠。

我站在外面发了会儿愣,提起裙角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宫女太监不少,但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的探头探脑似是在窥探又敢,有的竖起耳朵到处听一脸好奇害死猫的样子,却都没人注意我这样一个路都走不动戴着风貌扶着花坛围墙往前挪的人。

额鲁的人是从御花园开始搜人的,这会儿应该已经朝西边去了,御花园儿一副风卷残云的样子反而很安全。

没过多久我就知道她们都在好奇什么了。

刚转过弯儿就能看到琉璃殿的围墙和围墙里伸出来的梅树枝桠,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淡粉色的花朵缀满了枝头,却被阳光晒得有些蔫,瓷器碎裂的声音轰然在耳边响起,像是打了个炸雷让我不禁抖了一下。

随后是女人的尖叫,和胤禛愤怒的声音,“让他砸!”

琉璃殿前空旷的场荫上站着很多人,最外面的是军队里的人,有二三十个,看官服都是宣尉以上的级别,和他们面对面站着的是御林侍卫,两两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谈不上剑拔弩张,但气压很低。

听这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儿,估计琉璃殿里已经没剩什么整的东西了,我认出军队里领头那个正是莘夕哥哥领军时治下的副将色楞,心头一跳,有种高兴的要流泪却也担心的浑身抖的感觉。

御林侍卫看见我了,愣怔一会儿朝我跑来,后面额鲁带的人也正好追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踩碎了满地的枯叶。

我迎着刺眼的阳光,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喊道“莘夕哥哥!”

无奈声音还是太小,血流完了,力气也跟着去了,喊出来的声音跟耍赖撒娇一个样,我无力地垂下手臂,喘着气计算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直到一抹淡蓝色的影子出现在琉璃殿宫门口,被金色的阳光托出了一团乳白的光晕,我看不清楚却已泪流满面,和他隔空相望的瞬间差点用光了所剩无几的力气,朝前走一步,从身上浸出来的水和冷汗便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像刻骨拓字那般坚硬。

淡蓝色的影子朝我飞了过来,几乎是一瞬间,我便整个人砸在了他怀里,他身上淡淡的香气绕得我无比心安,是那种可以随时睡着或者死去的心安。

他环紧了我的腰,几乎将我抱离地面,埋首在我颈间的呼吸带着湿气,立刻浸湿了夹杂着药味儿的衣衫。

我们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全天下都安静了,身前身后的脚步声都没了,只剩下耳边的喘息和我的哭声。

“七月……”站在一旁的胤禵小心翼翼的叫我,可我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分不清声音的方向。

叫我没用,胤禵又叫“十三哥……十三哥你们……”

莘夕哥哥慢慢松开我,眼眶红的像是要杀人,他仔仔细细地看我,握着我的手腕很用力,像是把骨血融进来。

“十三哥……”胤禵又叫了一声。

莘夕哥哥突然放开我转身就朝一群人正中的那抹明黄色影子扑去。

又是女人的尖叫,荣贵妃捂住嘴吓的面无血色,地上二人已滚做一团,莘夕哥哥骑在胤禛身上一拳下去正中侧脸,胤禛偏头吐出一口血来,一手抬起抓住莘夕哥哥还要再来的拳头,厉声道“你疯够了!”

莘夕哥哥甩开他的手,一只手掐在他脖子上,一只手指着他的眼睛“你看清楚,今天打你的是我,也该永远记得我为什么要打你。”

御林侍卫要上,被色楞带的人拦住了,额鲁要上,被胤禛呵斥退回,不是他有多能忍,是他明白,今儿的事真闹大了,不是流血冲突那么简单,政变也好军变也罢,任谁笑到最后,都是一场两败俱伤,何况胤礽还活着呢,虎视眈眈活得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