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烫手山芋(1 / 1)

“继续说,你怎么捡到的鲛珠……”

李靖舒想要答案的心情过于急迫,裴统此刻的故弄玄虚在她耳中只剩聒噪。

尽管她一直克制自己的脾气,话语中还是显露了怒意。

那种感觉,好比人在月黑风高的深山老林行走时,突然意识到在自己身后静卧着一只呼着热气的猛虎,随后是渐渐增强的枯枝断裂之声。

而那行人,手无缚鸡之力,更无神兵利器。

裴统颤抖着手放下了筷子,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他从前也见过薛柔生气,但从未有过如此可怕的感觉。

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绳子断裂之后,我就掉下去了,周围一片漆黑,风一直在耳边呼呼作响。我也不知道自己往下掉了多深,用来缓冲的佩剑也在半路撅折了。”

李靖舒注意到裴统的异样,恍然想起自己现在是薛柔的身份,收起身上戾气,低头饮了口茶,装作无事发生,反应之快让裴统觉得自己方才出了幻觉。

他继续说道“八尺壑下是一条地下暗河,也幸亏如此,我才得以脱生。我顺着暗河的流向一路游到了凝月湾,在暗河和凝月湾交汇处的湖底,我发现了它。它当时卡在了石头缝里,但是漂亮珠子嘛,在那一堆泥沙里是很显眼的,然后我就收着了。”

月华流转,鲛珠安静躺在丝绢上,光泽如玉,温润洁白,却让李靖舒心惊。

那不是鲛珠,那是一个烫手山芋,是怀璧其罪。

“除了我,还有人知道鲛珠的事情吗?”

“我给腿哥和几个同僚看过,没人认出来这是鲛珠。其实今日若不是你说,我也只当它是颗漂亮珠子。鲛珠那么珍奇稀罕的玩意儿,我敢说,要不是你有个做太师的爹,你也不知道。”

裴统似乎已经认定方才可怕的薛柔是他饿出了幻觉,狠狠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塞到嘴里大嚼特嚼。

李靖舒对这个回答不可置否,本来担心裴统问她如何知道这是鲛珠,没想到这傻小子倒是自己给她找好了理由。

“你和他们说过鲛珠是哪来的吗?或者是八尺壑的经历。”

裴统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啊,他们要是知道我因为好奇心掉沟里,指不定会怎么笑我呢!怎么可能和他们说嘛~我跟他们说是仙界朋友寄来的礼物,反正除了腿哥,那群土包子谁也没去过仙界。”

听到裴统这样的回答,李靖舒松了口气。

但是,危机仍未解除。

“裴哥,咱打个商量呗。我想拿这珠子打首饰,用十坛七年的秋月白和你换。不过,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你腿哥也不行。”李靖舒目光狡黠如狐,梨涡浅浅。

裴统看着她一时心神恍惚,反应过来后匆忙移开了眼。他今天一定是饿得不轻,竟然觉得这个跟屁虫有些好看。

“好。”他回答的心不在焉。

裴统这个性格,李靖舒着实难以放心,一番挣扎后她决定自己揣着这个烫手山芋。反正女子首饰珠宝多,丢到盒里好藏得很,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薛老头的珍藏了,姑且算作叫他爹的利息吧。

李靖舒收起鲛珠,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顿饭下来只吃了一片桂花糖藕,茶水倒是喝了不少。

相比之下,之前还满口拒绝的裴统倒是将吃了不少东西,那两坛酒也被他喝的一滴不剩,最后还揉揉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儿。

酒足饭饱,裴统站起身对着湖面伸了个懒腰,倚柱凭栏,月光照过他浓密卷翘的睫毛,留下纤巧的剪影,脸上的青青紫紫也被柔化。

他偏头看着抱着茶杯蹙眉发呆的李靖舒,心中没来由地不是滋味,一时间心绪纷繁,良久之后慢吞吞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李靖舒闻言,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你吃太多上头了?”

裴统难得没反唇相讥,倒是让李靖舒十分不自在。

空气一度十分安静,李靖舒皱眉看着裴统,满心疑问,这小子难道是在组织语言放大招?

只听裴统轻叹一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其实这句话我早该说了。对不起,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把你牵扯到这桩案件里,却没能力护你周全。那天,如果我听你的话等叶凌过来,我们就不用为了逃命分两路跑,你也不会被逼跳湖。幸好,你还活着。”

幸好,你还活着。

李靖舒垂下头,杯中茶叶起起落落,她沉默良久,没有回应裴统的话。

她是李靖舒。

她不是薛柔。

薛柔已经死了……

她没有权利替薛柔回应这个问题,因为对于薛柔来讲,裴统是她心中特别的人。

但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我没有怪过你。”,她看着杯中的茶叶说。

是啊,李靖舒,没有怪过裴统。

她在心里说完这句话。

晚风吹拂,绿柳摇曳,梨花落满头。

叶凌在假山旁站了许久,保持一定距离看着亭中二人的互动,这个距离十分巧妙,往前一步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他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站在那里一丝一毫都不曾动过。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一步不肯上前。

至于被发现,顺国上下,只要他不想,没人发现得了他的踪迹。

天已经全黑了,薛府内早早就挂好了灯笼。

特别是康乐院,几乎薛府三分之一的光亮都集中在那里,李靖舒在观荷亭一眼便能找到它的位置。

“我该回去了。”她说。

“那我送你。”他说。

李靖舒笑了笑,拒绝了裴统,“不用麻烦,我想自己走一走。在薛府,你比我更不安全。”

裴统闻言瞪了一眼李靖舒,“哼,小爷还不稀得送你,不过客套一下,你可别当真。”

李靖舒懒得和他争辩,薛婷快回来了,看在薛柔的面子上她不能让裴统被打残。

李靖舒先一步离开。

“可别忘了我的酒!”

裴统在她身后挥了挥手,李靖舒没有回头,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

他没立刻走,等那道倩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慢慢向自己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