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寂静。
床幔轻飘,红烛摇曳。
前厅觥筹交错之声,间或随风吹送过来,恍若经年往事,隔了千山万水。
桌上的菜肴,已然冰冷。
月光澄澈,落在窗前,皎白若雪。
不知哪来的猫儿,蹑着四足轻悄悄地钻了进来,躲进橱角睡去了。
有人轻轻地走来,一步一步如踏在心上。
不算长的一段路,仿佛走过了千年。
少女屏紧了呼吸,汗细细密密自额角、鼻尖沁出。
前厅吃酒猜拳之声,仍间或传来。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有温润的手掌伸来,握住了执扇的双腕。
心若跳兔,砰砰砰似要穿膛而出。双手不自觉地后移。
纵然,他在世人眼中无可挑剔,她却也无法瞒过自己的内心,迎合他的心意。
“喵”,睡梦里的猫儿懒洋洋地发出梦呓,难道猫儿也有自己或苦或甜的梦境吗?
不料,那人再度握住了腕间白皙。少女的手,小巧滑腻,柔若无骨。女子的香气,似有若无,缠绕在鼻尖。
仿佛是被手心的粗涩疤痕所阻,那人摸触的双手停了下来。
良久,腕间温软传来,如同一片冰融化在冬日阳光里。
轻轻地,缓缓地,那人一点点,一点点移开了面前的小扇。
那扇后的人,面如白玉,眉若飞剑,目如深潭,一袭白衣,落在脚下的月辉里。
少女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棱棱飞了起来。
那天雨下的桃花,飘飘扬扬,追到了这里。
吻上来的双唇,柔软温暖,带着雨后的清新。
有云儿飘飘摇摇地飞来了,落在眉梢,落在双颊,最后温柔地飘落在唇瓣。
桃花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锦帐,托举着身轻如燕的少女,飘呀飘,飘到了悬崖边
突然,一阵大风吹过,锦帐飞快地朝悬崖下方坠去
耳畔响起鼓乐之声,觥筹交错之声,寂静的夜里,前院依然人声鼎沸。
原来,是自己做了一个飘渺的梦,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梦里的人,仿佛触手可及;梦里的甜,似乎可蚀魂;
可是,那实实在在覆在双腕的温润手掌,又是怎么回事儿?
心下惊慌,强自镇定。
却扇轻轻移了移,月光之下,一阵微风吹来,摇散了烛影,没来得及瞥见就又匆忙收回了视线。
手握柔荑,轻轻地,缓缓地,那人一点点拉开了却扇。
扇后的人儿,额头光洁,黛眉轻弯,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终于和梦中的重叠。
眼眶里,一点点、一点点满了泪水,泪水顺着新梳的妆,溪流般跨过红腮,粉面,翘唇,滴落到那人的手背上、心窝里。
这不是梦。
这又宛如梦境。
桃花下的少年,翩翩而来,立于月下的床前,深情款款,温润如玉。
眼睛突然被一团温热包围,湿润的唇,带着雨后的清新,温柔地落在眉梢,落在眼帘,落满双颊,最后温柔地栖息在了清甜的唇瓣
宽厚的胸膛,如暖阳,赶走了一切的风雨。
静悄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驻。
好想就这样,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有你在,听风听雨也是晴。
“姑娘”,突然一声惊呼,响彻在暗夜里,震散了烛影。
睡眼惺忪的杏儿,瞪大了溜圆的眼睛。
面前公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竟然正和小姐搂抱在一起,差点就要融化在对方身上。
而这个人,居然不是官人。
掩耳谛听,前院吃酒猜拳之声,时或传来,官人还没回来。
可是,这个人?对了,记得有天下雨,姑娘突起雅兴,非要去城郊看桃花。在那里,有一个人竟然很无理地直盯着小姐看。后来,被姑娘发觉,羞红了面庞,桃花也没看成,就急忙忙赶回家来。
这就是那个人,沈家公子沈成。
较之当日,这人已又多了些成熟之感,更觉令人怦然心动。难怪小姐,会难以自持。
姑娘的开心,就是自己最大的快乐!
杏儿眼珠一转,双手突然蒙上了眼睛,“姑娘,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一边退了出去。
风儿轻轻吹了进来,发出沙沙声响。
伸手过去,美人复又在怀。娇柔的身躯,让人忘却了前厅即将送别的宾客。
“不行,”一张玉脸快要滴出血来。“不可以,我们不可以。”
挣扎着推开那温暖的怀抱,清蕊一点点后退。
“他快要回来了,你快走。”
“你和我一同走。”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心爱之人,他要和她一起双宿双飞。
“去哪儿?”
“去那山清水秀之地,有桃花,有你。”
心湖有涟漪点点,那是她的渴望。她不要俗世的富贵,不要别人眼中的幸福,她只要有他,住满心田。
“我母亲,怎么办?”想起母亲那柔弱的双肩,清蕊有些鼻头泛酸。
“我们稳定下来,就来接她,一定会把她接出去。”沈成斩钉截铁。
可是,父亲不会饶了她她从来就是母亲的软肋。就算母亲应允,她又怎能义无反顾地追随心上人弃她而去
她曾是她的软肋,现在,她也是她的软肋。
况且,还有父亲,自己走了,父亲该怎么办,杜家怎么办,王家怎么办,还有那已经成为他丈夫的人,怎么办?
红烛摇曳,暗影重重。
“姑娘,公子,官人马上就要回来了!!!”杏儿急得满脸通红。前厅响起零零星星送客之声。
必须要做决定了。
谁都知道她今天嫁作人妇,谁都知道杜王两家自此将强强联手,可是没人知道她心里要的是什么。
她的爱恋如一颗青杏,泛着青涩,未及成熟,便在人世这场狂风骤雨里,被轻易打落了。
萧萧月下,沈成望着王家满堂红庆,消失在晦明不定的树影里。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满身酒气的王章缇回到了房里。
帐旁的红烛燃了大半,映得扇下的新娘不胜娇羞。
轻解罗衣,他温柔地掀开那寸丑陋,疤痕还在,宛若蜈蚣。
她难堪地收回,别转了脸庞。
修长的手指,覆在脸颊,扶正,双眸对双眸。
躺卧在锦塌,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
久久,久久,他侧转身来,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在你爱上我之前,你都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