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无期,空断肠(1 / 1)

杏青梅小 闲月清笛 2959 字 2020-08-18

艳阳高照。

今日南京城,春风和煦、万里无云,熙来攘往的街头,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慢慢自晨光里走来,影子在身前拉的老长。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步履瞒珊的老者和一个鬓发有些斑白的妇人。他们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路,挪动着灌铅的双腿,却又毅然地朝前走去,前方百丈是杜府猩红的大门。

“杜府”两个大字在阳光里泛着金光,或是阳光太好,刺得眼睛有些生疼,老者抬起衣袖遮了遮眼帘。

今日,沈家老爷主动携夫人登门拜访,说是因身体抱恙,蒙皇帝恩宠得以告老还乡,在临走前,希望能就儿女婚事做解约处理。原因是,已另为儿子置办了一门亲事。

“沈大人,您这般又是为何呀?”杜府厅堂,杜大人和沈老爷正坐堂中,杜大人痛心疾首。

“众人皆知,你我两家欲结秦晋之好,却为何此时退亲呢?”杜夫人也是甚为不解。

“能与杜大人结亲,是我沈家的荣幸,能娶令嫒为妻,是犬子的福分,只是犬子福薄啊”怅然言毕,沈老爷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信已磨皱,不知道被收信的人摩挲了多少遍。

杜大人展开看时,却见信上赫然写着令郎潇洒,我之心悦!若得子归,明日亲退!

“谁人如此大胆,竟要干涉你我两家亲事?”杜大人勃然大怒,把信纸撕的粉碎。

“大人勿怒”,沈老爷慌忙站起安慰,又黯然落座。“既是女子掳走犬子,想来不会为难。只是,你我两家亲事,怕是不成了”

“这有何难,权且做个样子,让那女匪信以为真,待令郎平安归来,即安排成亲。”杜大人信誓旦旦。

“大人不弃,万般感激,”沈老爷沉吟片刻,继续说了下去“只是犬子名声已毁,再配令嫒,恐人有说辞。况那女匪既中意我儿,又焉肯放过,若结亲后三番骚扰,怕又添烦忧。不若趁此机,携子回乡躲避。”

满堂沉寂。

“爹爹”,清脆女音响起,抬头看向门外,却正是自家女儿清蕊,脸容精致,黛眉红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却肿得桃儿一样。

“沈伯伯,沈伯母安”,上前一一见过,清蕊缓步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伯伯可是为救沈哥哥前来解约?”听不出波澜,看不出怪罪。

“清蕊好儿,伯伯羞愧”,沈老爷细汗沁出。

“伯伯做的乃是正事,蕊儿明白,现如今哥哥生命要紧,咱们还是赶紧把消息放出去吧。”清清凉凉的眼神望过去,唯有那红肿的眼睛见证昨夜的未眠。

很快,沈家先行解约,沈家公子已有心上人的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人都说,本以为杜家嫌贫爱富会先行解约呢,没想到沈家公子更有血性,先甩了人家姑娘。

翌日,官道上哒哒哒跑来两匹黑马,细看时正是沈家公子沈成,小厮紧随其后,马蹄奔腾,扰乱了清晨的宁静。

“好个俊逸公子,难怪师姐要接单抢劫了!”望着马蹄驰远,客栈姑娘绿竹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一路疾驰,总算家门在望。擦擦额头的汗水,双腿一夹,马儿又自奔跑起来。远远地,早有家仆麻溜地把门打开了,一边向后院跑去,叫喊着“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沈夫人拉着儿子看了又看,确认儿子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才放了手。

“父亲,母亲,儿子让您们担忧了。”才数日不见,父母亲鬓间已赫然多了几缕白发,笑着的脸庞,满溢着衷心的欣慰,沧桑无助却隐匿在眼角无处可逃酸楚自心间升腾,父母突然老了

“成儿,咱明日就启程回乡吧,回乡过安稳日子”,沈母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说到。

“却是为何?”一脸惊诧,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替朝中同僚辩解说情,你父亲被皇帝迁怒,认为和朝中知事郑知元结党,现郑知元已被贬往颖州,你父亲官微,兼身体抱恙,经皇帝特赦,即日还乡。”沈母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沈老爷的面上青红不定。

“父亲又是因何替人说情?”按理说,知事乃朝中二品官,父亲官微言轻,不会介入到这场纷争中。

“你父亲为人耿介,众人皆知。皇上又一直对郑公很好,现如今,却被小人陷害,卷入开封府吏贪污案中。你杜叔叔认为若有正直之士代为说情,必能取得皇帝信任,既救了朝廷股肱大臣,又能得皇帝青睐,也算一举两得。”

“所以,父亲便去了?所以,便忤逆圣意,所以便走投无路了?”气恼之下,沈成有些口不择言。

“朝中之事还轮不到你等小儿置喙!!!先说说你自己又是怎么惹得祸水!”被儿子如此当面奚落顶撞,沈老爷面上极端挂不住,满脸涨红,怒气冲冲。

眼看刚刚重逢的父子就要闹将起来,沈夫人赶忙站起来安慰儿子,“你父亲一向正直,你又不是不知,此番也是好意,谁想事与愿违。快来说说,你又怎么被人家姑娘看上,这两日你被绑,可急死你父亲了。”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沈成暗自伸手抵了抵眉心。只是,被人家姑娘看上,又是从何说起?

“孩儿被人绑架,何来被姑娘看上之说?”

迎上沈成狐疑的目光,沈母有些愕然。儿子难道不是被女匪听闻解约后放回的吗?

便主动把收到匪徒飞信,要求沈杜两家解约方安然归还沈成的事情说了一遍。

心下暗道不好,难怪牢中安安稳稳呆了两日,还有人送来一套洁白衣衫。今晨醒来,发现牢门大开,土匪尽皆不见,换上那套洁白衣衫,随从小羽牵来悠然吃草的马匹,二人就匆忙赶家而来。难道那红衣女郎当真不成?清蕊可曾听闻此消息,眼下又是何态度?可曾牵挂在怀?可曾信以为真?

“母亲,尚未解约,对不对?”一步上前,抓住母亲的手腕,心下焦急地问道。

“昨日我和你父亲已经去杜府办完解约了”,沈母低眉,无法迎上儿子炽烈的眼神。

跄然后退一步,沈成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

“所以,这是杜府阴谋,你丢官回乡,仕途就此完结。我失所爱,只能择女匪为妻,是这样吗?”

“这是什么混账话!!!人杜大人一片好心,因我正直方建议我替人说情。你娶女匪,是你自己招惹祸水,不得不上门解约,你还强词夺理!!”沈老爷怒目圆睁,要不是夫人在旁拉着,他非得踹这个不孝子一脚。

明晃晃的阳光打在身上,格外的滚烫。六七个小儿在街上欢快地嬉闹着,追逐着那蒙面巾的孩子你一下我一下地碰触,却就是不让他抓到自己。

孩子可真是明媚的存在,无忧无虑,纵然挨了一顿骂,给个糖饼也就又破涕为笑了。

可是,沈成已然弱冠之年,再也不复童年的天真。也曾经,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将他捧在手心奉若宝。家虽清贫,但亲情融融。父亲每日府衙归来,必会将他举过头顶,骑在肩头嬉闹着玩耍,母亲必定一边做针织女红,一边叮嘱父亲小心不要摔到他。

可是,他大了,有了自己的爱人。虽然这爱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甘之如饴。他爱杜家小姐,他爱清蕊,爱她一颦一笑,爱她弯弯眼睛,含情脉脉,爱她窗前风雅听风雨。他曾无数个夜晚,幻想着拥她入怀,缱绻羡爱,鹣鲽情深。

可是,这一切,都在他突然消失的两日里,化为了泡影。未曾相见,未及道别,她与他已成陌路。她不再是他命定的爱人,她将被别人拥入怀中。

愤恨涌上心头,可他又不能去怪罪自己的父亲。生性耿直,不宜官场,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无可选择。也许归隐田园,经营着家里的数亩良田,是父亲母亲最好的去路。可是,他不要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他不要别人夺走他的清蕊。杜大人不是意欲抛弃破落的沈家再攀高枝嘛,那就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