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身形略胖的妇人,她梳着盘桓髻,身穿红褐红花短襦,下着灰色长裙。手擒着木盆的沿边,气势汹汹的大步迈过来。
“好你个李嫠妇,”胖妇人把木盆一扔,叉腰骂街“不安分待家守牌也罢,竟有脸皮欺辱孤儿寡妇。”
守牌是大靕的一项风俗,丈夫去世,妻子要为他守寡三年。这三年里,妻子必须坐守家中,供奉丈夫的牌位。除非有特殊情况,不能外出,也不准穿戴颜色鲜艳的服饰和妆容。
可习俗不等于律法,没有硬性规定。不是每个寡妇都乖乖遵守,而且有些寡妇还要讨生活,不可能真的大门不迈。
所以这条习俗延续到今天已经放宽不少,寡妇在日常只要着装淡素,慎言慎行,大家也不会说什么。
但李嫠妇是个另类,不仅言行放荡,还到处找茬。
李嫠妇明显一哆嗦,刚才昂得高高的头不自觉低下。
妇人往莫雅他们前面一蹾“李嫠妇你还想不顾脸面,继续纠缠吗?”
“可…确是她打伤我。”李嫠妇缩起肩膀,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妇人想也不想便认定这是李嫠妇的狡辩,她鄙夷道“呸,你少装模作样。实话说了吧,只有臭男人才被你那扮可怜,骚里骚气的贱样蛊惑,我才不吃这套。”
李嫠妇自然不服气,心里还有些憋屈。以往倒是干过不少装可怜博同情和坑蒙拐骗的事,可这次真的没撒谎,却没人信。
“还不滚是吧。”妇人抡起搓衣板,作势打下去。
李嫠妇清楚妇人的凶悍,脚底抹油,抱着右手,灰溜溜的跑了。
孙周氏鄙夷地暗道“还在装,真是死性不改。”
孙周氏是听说过莫雅力大,但她以为至多比一般女子力气大,哪能打得多疼。
她看李嫠妇走远,才放下搓衣板,转头关心地问“你们没吓着吧?”
“无甚大碍,”孙高氏笑着说“又烦你操心了。”
孙周氏性情直爽,大手一挥“这不算什么,我就是看不惯李嫠妇骚里骚气的样子。”
“哎,她也是个苦命人。”
直到后来莫雅才明白孙高氏这句话包含的心酸。
原来在大靕寡妇在旁人眼里始终代表着名声不好,虽然律法上写明寡妇守满三年即可再嫁,可实际上能改嫁的少之又少。
那些死了丈夫的女人会被看作丧门星,一般想娶媳妇的男家都不会考虑,除非是家里拿不出彩礼的男人。不过那样的男人不是穷困潦倒的老汉,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痞,反正不是好人家。
即便如此,寡妇的娘家人也会在期满后尽快把她嫁出去,很少管男方的品性如何,只求送走“克星”。
一是名声问题;二是大靕律法有规定,娘家有责任赡养寡妇。
可想而知,那些再嫁的女人的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如果不想被人糟蹋,寡妇也有别的出路——自立门户。
即使在现代依然存在性别歧视,更何况是封建的古代,寡妇要自力更生需要比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忍受更重的流言蜚语。
无论是哪条路,对那些无辜的女人而言,都不好走。
孙周氏张张嘴,不咸不淡道“谁叫她不守好寡妇本分。”
纵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李嫠妇有事没事就过来找莫雅他们麻烦,摆明是柿子挑软的捏,委实让人同情不来。
孙高氏不欲再提李嫠妇,遂介绍莫雅“这是我远房侄女,莫雅。雅儿,这是孙高娘,是孙风调的娘亲。”
“哦!”莫雅忙不迭握着她的手“你好,我是莫雅。孙风调平时对我和小熙多有照顾,真是多谢。”
孙周氏被这套现代礼仪整懵了,任双手被莫雅拉得上下摆动。旁边的孙高氏和孙骏熙同样一副问号脸。
后知后觉的莫雅赶紧撒手,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蒙混过去。
虽说握手礼于孙周氏感到一些突兀,好在大家都是女的,也不觉得唐突。
“早听说有侄女来投奔你,今日终得一见,果然眉清目秀,惹人喜爱。”孙周氏笑眯眯道。
其实莫雅的外貌真不错,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把小刷子。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笑的时候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莫雅不开口的时候,绝对能担起清秀佳人的称号。一旦张嘴,呵呵,你们懂的。
莫雅向来不在意自己的样貌,还以为孙周氏在说客气话,毕竟古人逢人先说三分好话。
“孩子不经夸,”孙高氏嘴角噙着笑意“待会让雅儿拿两只刚猎到的兔肉送你家去。”
“不用,举手之劳罢了,何须回礼。”
“要的,”孙高氏早有这个念头“平日你们一家对我们多有照顾,我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微薄之礼,还望不嫌弃。”
莫雅还没穿越到这里前,孙风调一家多次帮衬孙氏祖孙,两人才能勉强活下来。
孙家村大多是穷苦人家,手头都不宽裕,能维持不饿死就不错了。就是在这样拮据的情况下,孙风调一家还愿意接济孙氏祖孙,可见他们一家皆心善。
正因为这份善缘,日后莫雅救了他们全家。
莫雅已经从孙高氏那里得知他们的善行,积极道“孙高娘就别推辞了,你们帮了我们那么多,这点小意思算不了什么。要是您不收,就是看不起这野物。”
莫雅把话说到这份上,孙周氏不再拒绝。她听孙风调提过眼前的姑娘的打猎本事比他还强,两只灰毛兔对现在的孙高氏一家来说应该不是稀罕物。
“好,我接受便是了。”孙周氏一张大脸笑成花,又对孙高氏道“你辛苦大半辈子,现今总算熬到头,得空应去庙里,叩谢神恩。”
“自是如此,等有空我便去。”
“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浣衣,不然老头子又发牢骚。”孙周氏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重新放入木盆。
粗神经的莫雅眨眨眼,她隐约觉得孙周氏提到她丈夫时流露一丝…害怕,不,“敬畏”这个词更合适。
“是不是我多想?”莫雅望着远去的孙周氏,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