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脚步一抬，出现在霜儿和南宫通跟前，轻声问道:“小丫头有什么收获吗？”

霜儿嘻嘻笑道:“看到了很好看的风景。”

在她的眼中，他是一道风景。

叶先生接着问她“那霜儿觉得这道风景怎么样？”

霜儿认真思考了许久，认真地说“好看。”

叶先生回头望着听风亭，以两个孩子的视角看，眼前似乎浮现出刚才的一幕幕。

一念起而动万里之灵，很壮观吗？很神奇吗？都可以，但是都不能准确描述，而霜儿单纯的脑袋在思考之后回答了“好看”。

这真是个妙意十足的词。

他望向山间，夜色下细雨蒙蒙，寂静之处总有些风景值得一看。

他望着霜儿和少年，少年抱着霜儿，霜儿搂住少年脖子。她看着叶先生，一脸纯真，少年蒙着眼，显得有些呆。

外面的细雨传来丝丝响声。

这亦不失为一道“好看”的风景。

一念及此，叶先生很认真地对霜儿说“谢谢。”

小丫头不明白这句“谢谢”包含了怎样的意味，有些不解，叶先生便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说“别瞎想了。”

随后，他又问南宫通“你看不见，但我相信这些日子的冥想，你的听力有显著提升，那么你有收获吗？”

或许是少年天资愚钝，所以他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没有，我太笨了。”

闻言，叶先生有些遗憾。这孩子三日归元，天资之聪慧世所罕见，可自己动静这么大他竟然一点感悟都没有，实在不解。

他看向霜儿，想到莫非是在霜儿的衬托下，对他要求过高了吗？

或许吧。

他又看向先生的书房，抬脚，出现在书房门口。里面一直没有动静，难道先生什么都没做？

正这时，先生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孩子归元极境的灌顶之气被王直取走了，你帮他再取一次灌顶吧，动静尽量大些。”

南宫通听到先生的声音，放下霜儿，在霜儿的搀扶下来到书房门口。

出于对老人的敬重以及自身的修养，叶先生没有感知房间里，既然选择相信老人，就应该相信到底才是。

于是，他对南宫通说“走吧。”

说罢他拉起南宫通和霜儿的手瞬间便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听风亭中。

这恍惚之间，小丫头眼睛瞪的大大的，只觉刚才神奇，而少年呆在原地，看上去有些呆。

片刻后，他问叶先生“叶先生，这就是圣光大境界？”

叶先生点头道“只是圣光境界的一种手段，有感觉了吗？”

少年说“刚才感觉置身于一片神奇的大海里，无数奇异的东西顺着身体流动，很奇妙的感觉，那就是天地之气吗？它们就像水一样，很温和，可为何引入人体就这般狂暴呢？”

叶先生道“灌顶可以在听风亭中人为，但前提是你本身需要灌顶，先生说你上次灌顶被王直取走了，是怎么回事？”

南宫通说道“王大哥说是我的灌顶太过庞大，怕有些人忌惮我，对我过分关注，便截取了，他说以后会还我一次更加磅礴的灌顶。”

“那是有多磅礴才会让王直怕你被关注？”

少年摇头道“不知道。”

叶先生略微思忖，不再去想，便对少年说“先感知吧，只有你的灌顶开始，我才可以借听风亭的阵法人为操控。”

少年点头，随后走到一旁，盘膝而坐。

在少年感知之际，叶先生开始耐心解答少年之前的问题“天地之气就像你刚才感知那样，它们像水流一样，温和地存在于天地各处，你可以理解整片天地就是一片天地之气组成的汪洋。水流分层，天地之气也分层，修行者便是在这层与层之间瞬息万里。”

“至于他们为何引入人体便这般狂暴，目前修行界没有确切的论证，文人致力于读书写字，修身齐家，治国安天下武夫在修行路上奋力前行，天启这样的人则每天为了算计而算计，所以世间甚少有人去做这些。”

霜儿听到叶先生的话，开口问南宫通“哥哥，师兄做的就是这些吗？”

南宫通点头，叶先生望着霜儿说道“一直听你们说这个师兄，看样子你们他对你们影响深远，叶先生有些好奇，师兄是怎样一个人？”

一提到师兄，小丫头便来了兴致，坐到叶先生旁边，迫不及待地跟叶先生说“师兄很厉害，哥哥说师兄是世上最好的师兄，霜儿也这么认为。”

“哦？有多好？”

“师兄身上有吃不完的糖果，每次霜儿嘴馋了，师兄总能第一时间看出来，然后给霜儿这么大的糖果。”小丫头说着，还用手比划起来，煞是可爱。

“师兄还教会哥哥冥想和感知，帮哥哥修炼，还认识了远在天边的思思姐，师兄经常背着霜儿到处玩儿。师兄还会木工，会缝制裙子，会做暖暖的小火炉，会和王婆婆吵嘴，师兄还厨艺精湛……”小丫头在师兄的话题上，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叶先生一直耐心且认真地听着，小丫头最后说着说着，竟然两眼泛起了晶莹的泪光，趴在桌子上，看着南宫通盘坐的背影，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哥哥，霜儿想师兄了。”

少年没有回答，但是少年嘴角却在轻微抽搐，同时，听风亭周围开始有丝丝天地之气被牵引。

叶先生看着小丫头的样子，有些后悔拉起这个话题。他轻轻抚摸小丫头的脑袋，温和地道“不哭，过几日叶先生带你们去看他。”

小丫头扭头看向叶先生，带着哭腔问道“真的吗？”

“真的。”叶先生微微一笑，随后起身，抬手，结印，口中振振有词。

听风亭开始出现道道发光的纹路，沿着亭子构造，互相交织，更多的天地之气聚集而来。

少年头顶渐渐出现一道乳白色的漩涡，那便是可视化的天地之气。

漩涡不停地旋转，天地之气越发浓郁，最后竟有乳白色水滴从漩涡中低落在少年脸颊……见此，叶先生一脸惊讶，“这到底是怎样的天赋？”

方圆千里的天地之气被强制牵引，小丫头一抹眼泪，望着头顶的漩涡，心情有所好转。

皇城里，许多关注着皇宫、云端以及绿柳山庄的眼光注意到了这里，叶先生脸色有些不满，便冷哼一声“滚！”

许多眼光离开了，但也有些不惧叶先生的悄悄藏在了暗处。

文府一处，蓝裙姑娘正在看那本《横渠语录》，津津有味之时被这些流动的天地之气所吸引，她来到院子里，望向那处山崖，那里有个亭子，藏在浓郁的天地之气中。

她喃喃自语道“是小先生？还是霜儿？如此磅礴，是通玄？还是入道？”

她看不到那里，但她看向跟在身旁的三叉戟，感慨道“盛世降临，你我会是牺牲者？还是幸存者？”

三叉戟藏在虚空之中，他人看之不见，但时不时会显露寒光，比如此刻。

天海幽微微一笑，道“无所谓啦，有姐姐在，有族人在，有你在。”

三叉戟再次寒光一闪。

许多人和少女有一样的想法，但做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加急书信和玉简向家里传信，有人似乎更加着急，直接消耗价值连城的玉简，于百万里之遥，瞬时传信。

听风亭中，乳白色的漩涡早已化作液体，不断有液滴低落在少年身上，这更像是一个泉眼，待漩涡达到一个临界时，泉眼再也承受不住不断涌来的天地之气，无数乳白色液体倾泻而下，叶先生一把拉起小丫头来到亭子上空，挥手避退细雨。

少年则沐浴在这只存在于卷宗中的液态天地之泉中。

无数泉水从听风亭四方溢出，顺着山崖流下去，霜儿见此，惊呼道“叶先生，看，浪费了好多。”

叶先生笑道“这时候还在意这点？”

小丫头闻言，挠了挠头，有点憨。

……

云端之上，隐藏在不可知之处的巨大府邸内，头发花白了大半的应天府府主落山处理完最后一份有关于霄云关山贼的卷宗，缓缓离开。

他来到厨房，自己做了一碗面条，津津有味地吃完，将床铺仔细整理一遍，脱下了应天府府主的卷云鎏金服，换上了落家家主的紫玉袍。

认真打理头发，把应天府府主佩剑“临光”放回原位。

将落家祖传三宝，神剑“映月”投掷落入落家府主大殿，随后来到鱼池旁盘膝而坐。

夜空中的繁星和明月倾洒着只属于夜晚的光辉，应天府在这些光芒照射下，散发出圣洁的银辉。

如此圣洁的府邸，圣地，就不该有他这样道貌岸然之辈。

这般想着，落山的呼吸渐渐沉重，点点绿色荧光从他身上散落，落在鱼池中，苍老的大鱼缓缓恢复了活力，它重新成为了鱼池内的领头者，重新亲近自己的妻儿，多么美好的结局，在鱼池里。

荧光洒落在草丛，杂草恢复生机，而落山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

他要死了。

他要他们活着，但他们犯下的罪孽总要有人承担，所以他想代替他们恕罪，能做多少，他不知道。

明皇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负手而立，手中拿着一份卷宗。

明皇抬手，无数还未落地的荧光重新回道他的身体，他的苍老也随之打断。

他睁开眼，望着明皇，说“参见陛下。”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执礼，只是语气中带着恭敬。

明皇摇头，微微叹息道“何苦呢？”

他说“他们犯下的罪孽皆因我而起，该死之人理当是落山。”

“你小子当年不是喝醉了不省人事吗？”

“一个入道者被灌醉是世间最大的笑话，如果没有半点情愫，世间有什么酒能灌醉当年入道的家族族长？”

明皇没有说话，因为这些他猜得到，所以没有一点惊讶。

许久，明皇对他说“你觉得落河能保住他们？来的时候，朕看过那少年一眼，杀意很淡，却无比纯粹。”

“他不过归元而已。”落山说。

明皇道“可是天启不是，叶刚才也突破圣光境界了，看他那样子，这些年就未停止突破圣光境界，如今一朝破境，更是直入圣光中境，落海不是他的对手。”

“先生那个弟子的眼睛也是落晓玉找人做的，先生目前没有任何举动，那少年似乎也没有复仇的样子，如果……如果他要复仇，会有很多人为了讨好先生而鞍前马后，那么他们必死无疑。”

落山望向明皇，问道“这些人包括陛下吗？”

明皇转身，长舒一口气，道“朕不确定。”

明皇再次转身把手中卷宗扔给落山，落山翻阅，明皇在一旁自顾自语“你家二房确实有些手段，把武岭山清理得干干净净，可惜了，落河小瞧了天启的手段，不过他醒悟的不算晚，现在已经带着二房的修行者跑了。”

“明日这份卷宗会作为落家罪名公布，三房很聪明，打着清理门户的口号提前做了准备，那么明日这个罪名便是二房背着，出于道义，落海可能会赔偿武岭山里那老家伙，如此……名利双收。”

“不得不说，天启把麻烦交给你是对的，他真就保住了三房，做掉了二房，同时让落海得利。”

落山收起卷宗，不急不缓地说道“他很聪明，比之陛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陛下来此说这么多，只会让落山不再担忧身后事，落山在皇城或许不是陛下一手之敌，但陛下也拦不住落山做一些事。”

“如果落山因落风执之罪而深感愧疚，自缢于应天府，那么落海保住他们姓命便有极大可能。”

明皇收回卷宗，道“你的分量抵他二人性命绰绰有余，但是……”

明皇压低声音，不急不缓地道“他们不够资格。”

落山沉默不语，明皇接着说道“你知道你用自己的寿元去救落风执在朕的眼中是有多么愚蠢？问问他落风执够不够格让朕的应天府府主，一方圣地之主为他消耗寿元？”

“不过出于当年你我二人棋逢对手的快意，朕准你再愚蠢一次，如果落山必须死，你就得活着。”

明皇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落山在原地望着池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