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宿是在一天后回来的,彼时叶从蔚还躺在床上休养。
她闻到的药性早就褪去,医婆说没有大碍,不曾损伤身体。
导致她卧床不起的是因为狂奔,向来不怎么动作过的手脚,冷不防死命跑这一趟,隔日便酸痛到抬不起来。
如厕都要靠着丫鬟搀扶,才避免了跌倒的惨境。
齐宿突然现身里屋时,步伐匆匆,叶从蔚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一个抬眼,触及他冷硬的神色,她恍然,想必一进家门就听过禀报了。
“怎么回事?”齐宿想听她亲口说。
叶从蔚多少有些忐忑惶恐,她害怕遭受齐宿的怒火。
世间男子皆不能容忍妻子不贞不洁,不论妻子是否受害者,也不妨碍他们恼怒生气,齐宿更甚。
仿佛即将接受审判的罪人,叶从蔚撑着坐起来,脊背挺得板直。
宫里的事瞒不住,也不能瞒。
她若被太子蠢动的坏心思给害死了,这罪魁祸首难道还能高枕无忧不成?
叶从蔚一五一十的诉说,她时而向上望去,对上齐宿的视线,又很快挪开。
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如同深渊,深不见底。
……这就是齐宿生气的模样么?
叶从蔚不禁苦笑,曾经她有点好奇,这会儿却是不敢看。
半点不张扬的怒火,把内敛做到了极致,试问有几个人能达到这般地步?
人非圣贤,七情六欲,齐宿的不悦隐而不发,瞧着着实令人发憷。
说完了,叶从蔚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她不敢叫司兰进来,也不舔自己嘴角。
忽然齐宿伸出手来,搭在她手臂上,她下意识一阵轻颤。
“害怕?”他皱眉。
“妾身没有对不起你……王爷明鉴。”叶从蔚无法不怕,若齐宿心里给她打上不洁的烙印,那就没救了。
“本王何时说不信你了?”齐宿反问。
叶从蔚小心翼翼的看他,“王爷当真信我?”
她和侍女走失过一段时间,等到发现轿子背后无人跟随,再跑去撞见三公主解围,这中间挺长的空白期。
叶从蔚没有证人,她说的话他若是不信,也情理之中。
不过她回府后,来自香炉里的药性尚未消失,好歹是一份佐证。
“信你,为何不信。”
他不假思索的一句话,叶从蔚瞬间流下泪来。
她扑上前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口处,呜呜咽咽不肯抬头。
在宫里被困于轿子中,她一度不知如何是好,现实情况却没有给太多时间让她害怕。
直到成功逃脱出来,药性使她难受,对齐宿的反应猜想让她不安。
那会儿的害怕,跟此刻的委屈是不同的。
有人撑腰有人包容,才会产生委屈感,否则,只能惴惴不安替自己清白担忧。
齐宿任由她哭泣,一手捧起她的脸颊,双唇贴上她的,缓声道:“本王不会忘记的,齐莛如此折辱于我……”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叶从蔚的耳边仿佛炸开了烟花。
齐宿此言,毫无疑问证实了当初她的猜想。
当今圣上,枉顾伦理纲常,对太妃娘娘心怀有异?辈分上那是他小娘!
齐宿说话时,抿着她软乎乎的唇瓣,逐渐加深用力。
叶从蔚也不哭了,回抱住他,眼睫如蝶翼抖动,慢慢闭上双眼。
他还愿意碰她,想来是真的没有犹疑。
齐宿喘着粗气停下来,他眼角发红。
叶从蔚还没开始就投降了,带着哭腔道:“王爷绕了我吧,两腿真的抬不起来……”
她不是故意这般扫兴的,俗话说小别胜新婚,齐宿离开五天,回来正是浓情蜜意之际。
加上宫里发生的事,他的安抚让叶从蔚很是受用。
不过……别说是腿脚,便是手臂也还带着小伤呢。
昨日叶从蔚咬牙跳下行走中的轿子,跌在地上被剐蹭到了,轿子底框撞击力度又不轻。
齐宿见她整张小脸都皱一块去了,哪还能只顾着自己快活。
“腿疼?”他大掌轻轻一捏。
叶从蔚瞬间哀嚎不止,趴下不肯起来。
齐宿双眼微眯:“王妃太过养尊处优了,等伤好了,就去多多骑马。”
他微微一顿,道:“兴许只骑马还不够。”
这不过跑了一阵,就跟伤残人士一样不能自理,可还了得?
叶从蔚听他这么说,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更猛了。
她不敢违背,回过头哼唧:“欲速则不达……万望王爷怜惜。”
叫她去骑马什么的,她不反对,不过一定要注意分寸呀!她不是他手底下那群糙士兵。
一想到现在受的这份罪,叶从蔚简直心有余悸。
“怜惜?”齐宿气笑了,一掌拍在她p股上,“谁来怜惜本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哪里能给他发射?
“唔……”叶从蔚憋屈又不敢说,呐呐道:“你喝杯茶冷静一下吧……”
“你说得轻巧。”齐宿简直想立即给她点好看,然而瞧着人泪眼汪汪,又于心不忍。
他倒是有很多种其它方式可以纾解,到底没有发作,权且放她一马。
好半晌,气息平稳下来,齐宿给她狠狠记上一笔账。
叶从蔚趁机卖乖:“太子风头正盛,不掩锋芒早晚出事,以后王爷不在,我再也不踏入宫门一步。我发誓。”
“昨日委屈你了,”齐宿道:“本王亲自替你拿捏,有助恢复。”
他说着站起身,去抽屉里摸出一小罐瓷瓶。
指尖捻起一点脂膏,两手搓热,然后按在叶从蔚玉白的腿上。
“我不怕委屈,怕你生气。”
生气是要命的。
叶从蔚每每回想,就庆幸自己机灵,豁得出去,不然真的死定了。
保住性命的前提下,才有心情去委屈。
“生气,也不是冲着你来的,”齐宿的声音听着不温不火,“盈鱼,且看本王替你报仇。”
叶从蔚倏地回过头:“王爷打算如何?”
“近期不打算如何,”他面色沉着:“会觉得我在糊弄你么?”
叶从蔚摇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何况他图谋甚大,轻举妄动功亏一篑,才是无脑。
“十年可就太晚了。”齐宿眼底微冷。
一旦齐莛登基称帝,再要去找他麻烦,绝非易事。
叶从蔚知道他生了反骨,却要假装不明所以,同时又不希望自己听到太多不该听的话。
索性转移注意力,道:“三公主撞见我了,必然心中有所猜测,怎么办呢?”
哪怕收了好处不多嘴去问,但公主宫殿上下好些个宫女,难免她们不会嘀咕。
若是谣言四散,可就难办了。
“此事交予我来,”齐宿手上一个用力,叶从蔚惨叫出声,“盈鱼‘欠债之身’,只管养好自己便是。”
叶从蔚一锤棉被:“你轻点!”
可恶——
有了齐宿相助,第二天叶从蔚整个人好多了,起码不需要倚仗丫鬟搀扶才能如厕。
她多活动活动四肢,渐渐的酸痛感退去。
今日齐宿进宫去了,说是去会一会那个皇侄女,给她带一份礼物,以恭贺她即将到来的嫁期。
叶从蔚尚不曾听说三公主已经定下,婚期更是无从说起。
她目送齐宿离去,总觉得他表情颇有点不怀好意。
独自在府里等候消息,捧着账本消磨小半天时间,又叫了司竹进来问话。
打听昨天齐宿带了多少个美人回来,正好千翠园的扩建做得差不多了,能安置得下。
司竹掩着嘴笑道:“王妃有所不知,王爷带去的那一车美人,全做人情送出去了。”
“这样?”叶从蔚眉梢一动。
她知道,某些大老爷,喜欢把女子当做礼物送来送去,齐宿收了不少,送出去几个无可厚非。
对于这种事情,她不能去置喙什么,入了奴籍的姑娘,如同浮萍身不由己。
就是没想到,齐宿也会拿着这个做人情,对方多半是好美色之人。
“多送点出去最好,”司竹小声道:“府里养着太多人了。”
那些美人要吃要喝,什么都做不了,偶尔还闹矛盾。
若不是被管事嬷嬷冷脸镇压住了,又有个卢管家拦在第二道门,可不吵翻天了。
“她们吃用才多少?”叶从蔚不在意这个。
偌大王府还养不活一群女人么,不是正经主子,衣服首饰份例跟大丫鬟差不多。
比起豫亲王在外一掷千金,这点开支不过九牛一毛。
叶从蔚接手打理王府事务起,其中有一部分是农庄与商铺,盈利很可观。
她知道这不是全部,仅仅是豫王府明面上的账目罢了,告诉别人豫亲王挥霍的银钱来自哪里。
而私底下,养兵买马……比起养女子要贵得多。
普通马匹二十至五十两白银,战马必定要品相好的,这条必要支出肯定不少。
再者是兵器,铁不便宜,武器铠甲,哪个不是花钱如流水?
叶从蔚不曾了解过,凭借自己粗浅的想象,也知道齐宿另有收入来源。
他多半是存在银钱不够的情况,才需要潜伏多年徐徐图之。
再怎么千金投军队,也没法跟一国之军对垒,那是以卵击石。
不能正面硬刚,只能从旁侧下手,事在人为。
也因为隐忍,练就齐宿比常人更加内敛的脾气,他的母妃都遭受那种事了,还有什么更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