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再见,易先生”(1 / 1)

他沉静地注视着她。

她亦只是沉默。

最后,她只说道:“再见,易先生。”

然后转身离去。

他一直坐在那里,仿佛她从未曾来过,室内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水气息,若有若无。

她就像一个影子,更似一场梦,在他沉睡的时候出现了无数次,可是每次醒来,总是一场虚幻的空境。

他忽然觉得虚弱,这短短的几十分钟。

二十余年来,他无数次臆想过与她的重逢。

他想过在无数种情形下,可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镇定,如此从容,波澜不惊得令他几近失望。

他以为多年的仇恨会让她对自己歇斯底里,他以为她会恨透了自己,他以为她会以激烈的言辞向自己宣泄。

可是今天她这样冷静,就仿佛一场不相干的戏,早就排练好了台词,只是照着念一遍。

他一直以为所有的情节、所有的台词都由他来把握,现在却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仿佛是哪里不对头。

他按下内线告诉秘书:“联络赵子承,不管用什么方法,替我联络上他。”

秘书没有找到赵子承,最后却是赵子承自己找上门来。

秘书室十分意外地报告他:“赵先生来了,易先生您是否见他?”

他正在吃药,闻言随手撂下了药片,说:“马上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秘书推开双门,赵子承却站在门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迷惘而茫然,只是看着他。

易臻望着他,心中错综复杂,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他竟然这样肖似自己,连神态都如此相似。

是他的儿子,骨血相连,甚于一切。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他是他最重要的延续,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更是他生命的将来。

赵子承的目光却渐渐冷下去,最后,他不发一言转身便欲离去。

“子承!”

他叫住他:“你母亲刚刚来过,也许你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赵子承静静地回头望着他。

窗外风雨交加。

赵子承的眼眸里平静无波。

令人窒息的沉寂。

最后,他说:“易先生,我见过你。”

他的声音里似渗了冰,易臻忽然觉得心里发寒,赵子承的目光也似渗了冰,冷而锐利:“三岁的时候在幼稚园,你曾经在窗外看过我,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大学时我的毕业礼,你当时假意从礼堂外经过,我只见到你的背影。或许更多次你曾经在暗中注视过我,可是我并不知情。”

“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回到我身边。”易臻的声音里不由透着疲倦,“我老了,再没有别的愿望,只是想要你回来。”

“不如说,因为你没有别的儿子,而东瞿又需要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子承!”

他语气平和而淡定:“易先生,我永远也不会承认我们的关系。”

易臻望着他,仿佛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对易臻说:“我不会承认我与你的关系,正如你当年毫不犹豫地背弃大姐。你所拥有的一切,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请你别再妄想。”

易臻反倒笑了:“你知道你在拒绝什么?你在拒绝我的继承权!你在拒绝几百亿的财产!”

他仍旧微笑,明亮的眸子望着他:“易先生,你习惯了用金钱与财富来获取这世上的一切,但对我而言,有很多东西,比金钱与财富都要重要得多。所以,我拒绝。”

他的每一个字都似鞭子,无情地抽打在他心上:“我一直觉得害怕,你知道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一直害怕,在我知道之后,我更觉得害怕。以前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现在我知道,我是害怕我同你一样,可是现在我更清楚地知道,我永远不会同你一样。我永远不会背叛大姐,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爱的人。这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永远也不会一样的地方。”

易臻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可是你现在身负巨债,明天就会身败名裂。”

他嘴角勾起笑:“今时今日你确实赢得十分漂亮,我确实输得一塌糊涂。”

他面向窗外,白茫茫的大雨笼罩了一切,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的声音和着雨声,带着些微的凉意,“事已至此……如果你要我从这里跳下去,那么,我就让你如意……”

赵子承用力推开窗子,风呼啦啦地灌进来。

写字台上的文件纸张哗哗地飞扬得满天满地,而他立在风中,如同一尊塑像,任凭狂风挟着冷雨卷进来,淋漓地飞溅在他身上。

窗外是黑沉沉的天,墨一样的海……

易臻整个人抢过去,“砰”一声按在玻璃上,终于将窗子关掉。

可是却扶着玻璃,痛楚万分,咬牙坚持着,不肯弯下腰去,似乎整个人都被一柄无形的长剑刺透、剖裂开来。

胸口的剧痛令他觉得无法呼吸,几近窒息。

赵子承望着他,一字一顿:“易先生,如果今时今日你不肯让我死,那么从此之后,我们再无关系。”

易臻只觉得无法呼吸,心口的剧痛越来越强烈,思维渐渐模糊,整个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一切都渐渐远去。

他只能听到身后的风声雨声,仿佛挟着雷霆万钧,向自己席卷而来,将自己整个人吞噬其中。

赵子承走向门口,没有回头,和他母亲一样,单单留下一句,“再见,易先生。”

便离开了。

易臻知道,他真的从自己的世界里离开了。

从此他们再无瓜葛。

他只觉胸口一阵刺疼,无限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来气。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和林梓见面的时候。

她永远不知道,她刚上大一的时候,他偶然路过他们学校,那时的她很青涩,也很腼腆,旁边搂着她的,大约是她的男朋友吧,两人在树荫底下,笑着打闹。

阳光照在他们的脸庞上,显得那么美好,灿烂。

他一早便知道,她是他们家的孩子。

可是那一刻,他突然羡慕起来,羡慕那个可以将她肆无忌惮搂在怀里的男孩。

羡慕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就可以在阳光底下笑得如此灿烂。

而他,却要用尽力气才能活得跟他们一样。

那一天,他站在门口,站了许久,望了许久。

他永远也忘不到她那时脸上的笑容有多好看。

后来,他终于遇上了她,如他所料,她果真爱上了他,爱的一塌涂地,爱得小心翼翼。

他的内心甚至有好几个声音,告诉他,停止吧,停止吧。

直到他来到她家,见到那个人,那个让他变成这样的人,他所有小心翼翼呵护的,想要珍藏绮起来的美好,在他遇到他的那一刻,统统崩塌了。

他看到她们一家其乐融融,父慈母爱,父母之间相敬如宾,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么多年来渴望着的,因为他,他什么都没有了。

从那一刻,他便下定决心,他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定。

其实,林梓不知道,他很爱她,比她想象的还要爱她,比她想象的,还要爱得久。

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他很少告诉她他爱她,好像那句话就会触动他的神经,会让他不自觉地走向越来越失控的状态。

他后来常在想,人是否可以操纵自己的记忆?

如果不能,那些自欺欺人的粉饰和安慰到底来自何处?

如果可以,为什么在很多重要的事件中,我们能记得的,却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那鲜活得不容忽视、挡在岁月的镜头前的主角的脸反而变得模糊。

林梓也永远不知道,他父亲的死其实与他无关。

他当时托人送去的字条是,只要他愿意割舍林氏,他定护林梓一辈子周全,只是他没想到,许辰睿和时木后来偷换了这张纸条,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林梓那些年在国外的生活,他了如指掌。

除了赵子承说的那些,他其实有去看过她,不止一次。

他每年生日的时候,他总会去那里看她,自己买上一个小蛋糕,在她经常出门散步的公园的长椅上,点上蜡烛,假装她不曾离开过,默默许愿。

许的什么愿望,这些年他已经记不清了,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就好。

他的记忆突然一下子涌现在自己面前,他感觉身子越来越沉,有些站不稳,随着砰地一声,他便没有知觉了。

迷迷糊糊中,只听的秘书的声音,“易先生!”

一年后。

“大姐。”

赵子承还是习惯叫她大姐。

赵子承牵着方芷慧的手,搀着走路有些不稳的大姐,往墓园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清明节,雨有些大,往年这个时候,墓园人来人往,但今年,兴许是天气,又兴许天色尚早,墓园里人特别的少。

走到易臻的墓碑前,她停了停。

墓碑上还是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庞,他果然还是那么的要面子,即便是自己最后的一张照片,却也要选他年轻时的模样。

墓碑上有些积灰了,上头摆放的食品早已腐烂了,他果然混的不好,连扫墓的人都没有。

她从包里拿出一抹手帕,在那墓碑上轻轻地擦了擦,“再见了。”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么多年的复仇,彼此的亏欠,甜蜜,终于结束了。

易先生,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