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的膝盖钻心一样地疼,可是她来不及爬起来了,林梓根本都不敢回头看,只会尖声大叫。
那个黑影动了,是人,原来真的是人。
林梓看到他朝着自己直冲过来,她知道,一定是听到她在叫喊。
而那条疯狗终于追上来。
林梓胡乱地抓起沙子朝它掷去,它退了两步,然后又扑过来。
有人挡在了自己面前,林梓只看到他一脚朝疯狗踹去,然后又拾起石头,砸得它呜呜乱叫。
疯狗夹着尾巴逃走了。
而林梓还上气不接下气,那人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他的声音熟悉而焦急:“有没有咬到你?”
林梓抬头,是易臻!
那个黑影竟然是易臻!
可是现在,林梓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易臻,比起那条疯狗,眼前的这个人更可怕。
林梓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可是易臻并没有让林梓往后缩,而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抱到了亮一些的地方。
林梓的膝盖流血了,他按着她的骨头:“怎么样?这样还疼吗?”
林梓没有回答,倔强地把头转到一边,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仔细地查看林梓的伤势,喃喃自语道:“骨头应该没事。”
“你怎么跑出来了?”
林梓依旧没有回答。
易臻也没有再理会她。
漆黑的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细碎的星光偶尔一闪,远处的岛上有灯塔,笔直的光柱朝着悠远的大洋。
海风吹拂着海浪,一波一波地叠向岸边,林梓觉得很冷,冻得发抖。
易臻好像完全不为之所动,他就站在沙滩上,无数浪花碎在他脚前咫尺。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袖,仿佛黑色的羽翼。
因为高,林梓从来都是仰视他,现在他站着林梓坐着,她更是仰视。
林梓第一次觉得,易臻今天完全没有情绪,那么陌生,那么冷漠,浑身散发着一身戾气,冰冻三尺,拒人千里。
可能,这个才是真正的他吧。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挺累的吧,面对杀父仇人的女儿,还要每天笑脸相迎。
林梓突然内心有一种厌恶感,不仅仅只是厌恶他,更是厌恶自己。
“很美吧……我父亲以前,常常会带我来这里,可是后来,就没有再看过了……”
易臻忽然开口。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又高,又远,天与海都是辽阔的背景,而他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林梓很心疼他,也知道是自己家对不起他,可是现在,他如果想要报复,那么报复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他已经把自己折磨的遍体鳞伤了,那就让他放弃报复自己的家人。
毕竟现在,自己只有家人了。
“对不起……”
易臻的眸子稍微动了一下。
现在,林梓更加确信易臻是故意把手机放在那边,又故意让自己看到,不然,他都已经瞒了这么久了,一定会一直瞒下去吧,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现在就知道。
可是,他为什么不一直就这么瞒下去呢?
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知道呢?
林梓垂下头,一直在喃喃:“对不起……”
易臻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每当走到这里,每当看到这片大海,我就觉得我这辈子也无法原谅,原谅害死我父亲的那些人。”
林梓知道其中也包括自己,因为父亲,他永远不打算原谅自己,所以才会对自己说出这些话。
他的眼中有闪动的泪光,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很快转过脸去。
面对那一片漆黑的大海,波浪的声音像是一场疾雨,刷刷轻响着。
易臻不再说话,静静地看向远方。
林梓说不出来话,她从来没有想很多,她一直觉得易臻是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最爱自己的人,可是,那些迹象,手机上的消息表明,那些他表露出来的爱意和关心都是假的。
林梓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恨他还是该心疼他。
她还记得他给自己吹头发,那样暖的一点点风,拂在自己的脸上。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极力的压抑,压抑到自己都觉得绝望。
林梓抬起眼睛来看他。
而他只是看着海面。
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抱有怎么样的一种感情,从前她爱他,单纯地爱他,后来他们相爱,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欺骗自己。
也许,她和易臻两人只是一场注定了纠葛不清的孽缘。
爱情不是只有美好,如果一开始就不美好的话,那么自己毫无保留的付出是否还有意义?
她不知道。
她开始相信有人跟她说,爱情就是彼此各怀鬼胎地痴缠一生。
两人在沙滩上一直坐到天色发白,大海渐渐露出它广阔的天际线。海和天的分别渐渐明显,大海是深蓝近乎墨黑,而天空是墨黑近乎深蓝。
东方有很刺眼的彩霞。
林梓的脚踝肿到老大,根本不敢落地。
清晨的风比午夜的风更冷,林梓冻得都麻木了,试图自己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是徒劳。
他终于走过来,在林梓面前蹲下。
林梓看着他的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是总不能在这里坐一辈子。
林梓被他背在背上,背回别墅去。
海浪还是一声迭一声地压上来,身后的沙滩上只留下他的脚印,清晰地烙在湿沙里,然后被海浪渐渐舔噬干净,再也看不见。
林梓搂着他的脖子,被他摇晃得像个小孩子,快要在他背上睡着了。
林梓的脚用冰块敷了大半天,没有明显的好转,也没有明显的恶化。
最后还是易臻去买了正红花油,擦得林梓泪眼汪汪,他的手不是一般的重。
可是也不知道是正红花油有效果,还是他那手重的按摩有效果,到晚上的时候林梓的脚终于敢落地了。
两人好像也没有提那件事,至少在这里,大家相安无事。
但林梓感冒了,在海边被冻了大半夜,开始只是嗓子疼,第二天起来就头晕发烧咳嗽,窝在床上软绵绵像煮熟的面条。
易臻很快被林梓传染,两个人各自捧着大杯子喝冲剂,然后根本懒得去买菜,只是煮白粥来吃。
没有任何佐菜的白粥其实是甜的,林梓喝了三天的白粥,几乎喝得都快升仙了,感冒终于有好转的趋势了。
吃过感冒药做什么事都晕乎乎,林梓一时勤快把易臻换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结果把他的钱包也洗了。
易臻午睡起来的时候,林梓正把湿透了的钞票贴得满落地窗玻璃都是。
林梓不小心把他的照片也洗了。
他放在钱包里很小的一帧合影,年轻的父母抱着小小的婴儿,婴儿漆黑的眼睛依稀可以看出成年后的影子,没想到易臻小时候是个胖乎乎的苹果脸,脸上竟然还有红晕,看上去像个小女孩。
易臻的母亲和现在没有太大的差别,的确是个美人。
易臻的父亲和现在的他有些相似,眉宇间有种凛冽的气质。
林梓本来把那张照片贴在玻璃窗上晒干,但晒到一半它就掉在了窗台上。
易臻将它拾起来看了看,“我爸他,很帅吧。”
林梓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脱口而出的便是“对不起。”
她觉得对于他,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海滨的这几天,是两人说话最少的日子,却也是很平和的日子,他不再伪装。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彼此知道,这是最后的时间了,这几天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截生命,彼此什么也不想,没有亏欠,没有以往的甜蜜,什么都没有,只是心平气和地在一块儿。
林梓没再提手机的事,他也没再提自己的父亲。
林梓知道,自己和他也不过是只剩下这么几天而已。
天气晴好的时候易臻会去海边游泳,林梓被海边的太阳晒得又黑又瘦,但他学会了捉沙蟹,还学会了挖蛤蜊。
这些东西每天都被他们吃掉了,易臻做蟹粥简直是一绝,林梓觉得他大有当厨师的前途。
林梓虽然笨,也学会了用微波炉做蛤蜊,淋上一点点酱汁,非常鲜美。
林梓觉得,易臻应该非常喜欢自己系着围裙的样子,因为每次在厨房做事的时候,他总会从后面抱住自己,那样熟悉而又温柔的举动。
从落地的玻璃里林梓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系着围裙的样子,或者像个最寻常的家庭主妇。
而他的怀抱,其实很温暖。
他们没有继续分房睡,好像是最自然而然的事情。
也许是她习惯了和他同床共枕,或者说,他终于习惯了床上多了一个自己。
有时候深夜林梓偶尔醒来,他总是还没有睡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林梓的睡相老是不好,大半个人压在他身上,林梓觉得他肯定是被自己压得睡不着。
她觉得有些歉疚,往床里面挪了挪,问:“你怎么不睡?”
他通常并不回答自己,只是让自己快点睡。
林梓有时候会心生一股厌恶,这种厌恶是对自己的,毕竟面对这样一个处心积虑欺骗自己的男人,她竟然也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仿佛无事发生。
但更多时候,林梓很理解他,因为换做是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她也没有那么地怨恨,毕竟自己不过是在赎罪而已,只要他,他可以不再继续追究下去,不再伤害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