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打响,陶风澈顾不得去理会想要跟他说话的严伊,匆匆撂下一句“我现在有点事”便急匆匆地带上手机出了门。
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后,他深吸口气,拨通了随月生的电话。
“嘟——,嘟——,嘟——”
平稳单调的提示音从听筒中传来,陶风澈默数着节拍,一声又一声。
当他开始疑心通话等待时间是否真的有这么长时,刚刚响起的那一声“嘟”戛然而止。
随月生接起了电话。
他此刻身处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听筒里传来了一些细微的交谈声,却又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片刻后,背景音消弭不见,陶风澈的耳边只剩下随月生清浅的呼吸声。
他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地等待着陶风澈说明来意。
课间休息时间只有转瞬即逝的十分钟,陶风澈无法再继续跟随月生比谁的耐心更好些了:“哥,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陶氏顶楼,大会议室内。
随月生面前的那台私人手机不断震动着,他瞥了眼屏幕,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戴上蓝牙耳机,摁下接听键:“你说。”
“你是不是在开会?”陶风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陶氏每周一早上例会的事。他没再寒暄,说了声抱歉便转入正题,“我昨天晚上不小心把你的文件收进书包里了,刚刚才发现。是你派人过来拿,还是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原来在你那。”随月生垂眸想了一瞬,“没事,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先收着,晚上放回我桌面上吧。”
陶风澈有些奇怪:“那不是新药的一期临床试验报告吗?”
“嗯,所以才让你收好。”随月生沉吟片刻,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这里有电子版备份,刚才发现纸质版不见了就怀疑是落在了家里,已经让周助理重新打印过了。”
陶风澈长出口气:“那就好。”
总算是没耽误随月生的事,他想了一会儿,又问:“你有看见我的语文试卷吗?跟那份报告大小相近,厚度也差不多,我怀疑是当时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给放反了。”
随月生闻言,略微挑了挑眉:“你等等。”
他在面前的文件堆里翻了翻,竟然真的在一份财报后面找到了一张被夹带进来了的语文卷。
说“张”或许不大恰当,毕竟连试卷带答题卡拿在手上实在是厚厚一沓,无论是大小还是纸质都跟那份不翼而飞的报告很像,也难怪陶风澈会拿错。
随月生一边想着,一边翻开试卷看了看。字体清隽,铁画银钩,一眼看去跟他自己写出来的字很有几分相似。
可也还是有不同的——陶风澈的捺总是写得很长,笔锋也凌厉,字如其人的锋芒毕露。
但是除开他刚刚回国,陶风澈的应激期还没过的那一段时间以外,他一直都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无害温和。
即便随月生偏头拒绝他的吻,陶风澈都不会勉强,只用一双无辜的狗狗眼很可怜地望着他,等他心软垂怜。
……他对陶风澈而言是特殊的,也只有在对待他的时候,陶风澈会是这样的态度。
随月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每当发现陶风澈又一个“双标”的证据时,他的心情都会变得更好一些。
“要不要让人把卷子给你送过去?”随月生的语气里带了些笑意。
今天只有一节语文课,除了作文以外,整张卷子都已经当堂讲评完毕,罚站也已经罚完了。冯慧下课前说过,没带卷子的这几个人明天把答题卡带过来交给她检查,现在再让人送试卷过来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平白无故折腾人。
陶风澈想了片刻:“算了吧。”
随月生倒也不纠缠,微微颔首:“行,那我先开会,你要是改主意了就联系周助理。”
话音还没落地他就将电话给挂了,毫不拖泥带水,仿佛没有半点留念,一心只想开会。
随月生电话挂得太快,陶风澈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地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将它收了起来。
随月生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工作起来六亲不认的工作狂性格,陶风澈早就已经习惯了。能暂停会议接他的电话,还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这么半天,他已经跟知足了。
——毕竟其他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若是换了旁人,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不被随月生训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陶风澈咂摸半天,从中品出了些许甜味,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活像是只偷到了蜂巢的熊。
他回到班上,将那份放在抽屉中的报告妥帖地收进了书包。
吃完午饭后,陶风澈跟汪源在食堂门口分道扬镳——汪源回宿舍,他回课室。
学校里并没有强制要求学生一定要在校午休,陶风澈以前总是跟汪源一起去校外吃午饭,再顺路找个咖啡店坐一会儿。碰上比较悠闲的时候,游戏城也是去过的。
总而言之,就是经常在校外闲逛,不到下午上课前的最后几分钟绝不轻易回到班里。
可自从上半年随月生冻结了他的银行卡,又堪称神来之笔地往他的饭卡里充了六位数后,囊中羞涩的陶风澈只得被迫选择在食堂里吃午饭,然后顺理成章地回到班内午休,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习惯。即便是现在银行卡解冻,他也没怎么再去校外吃过饭了。
午休时分,班级内众生万相,趴在桌上午睡的,奋笔疾书写作业的,戴着耳机抓紧时间打游戏追剧的……干什么的都有,唯一的共同点是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学校里并没有明文规定,更没有派人来检查纪律,可这已经是一条公认的规则了。
陶风澈安静地回到座位上,脚步声压得很轻。他昨天晚上睡得早,现在还没什么困意,本来想把数学卷子翻出来写上半张,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打开书包,将那份报告从练习册的夹缝里取出来,摊开翻了翻。
药品一期临床试验的目的是研究人体对新药的耐受性,提出初步的给药方案,并指导下一阶段的临床试验,是新药上市前不可或缺的一环。
陶风澈自从上中学开始就在研究院里学习,虽然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新型合成类药物,但阅读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这份报告总共也就十几页纸,陶风澈逐字逐句阅读完毕,发现结果不错——仅有少数的受试者出现了一级不良反应,为二期实验给出的剂量建议也十分精准,整份报告用词严谨,行文简洁,没有丝毫赘述之语。
陶风澈将报告翻到第一面,在报告人那一行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承志,合成药物研究室的主任,之前跟他一起去看过厂房。
……是王主任的话,写出这种水平的文书也就不奇怪了。
陶风澈想着,再次翻到尾页,盯着附上的一则异常情况报告陷入了沉思。
在本次试验期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这是还未上市的特效药,一期临床试验的受试者应该是身体健康的志愿者,可是王承志汇报称,有一位患者通过特殊手段混进了志愿者中。
虽然在试验开始的第二天他的身份就暴露了,被赶出试验组,同时还面临诉讼,也没有对试验造成什么损失,但他能混进试验组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深思。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是竞争公司安插进来的商业间谍,还是研究院内部有人被收买?
……随月生这段时间正在跟江景云一起联手打压红帮的生意,并寻找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红帮从陶知行那一代发家,虽然也有贿赂部分官员,使其成为自己的保护伞,但是触角到底还是没能伸进议员这一层级。
这段时间以来,静浦严查走私,红帮损失惨重,尤其是军火生意,几乎全都停了,也没怎么出来活动,看上去消停不少。
可研究院出的这件事,很难说不是红帮反扑的前兆。
陶风澈眉关紧缩,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半晌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随月生看了这份报告,估计又要动怒了。
……不,报告有电子版,他又已经让周助理重新打印,这会儿估计都已经看完了。
陶风澈默默叹气,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随月生现在大概率还在气头上,直接给他发信息或是打电话都容易火上浇油,还极有可能引火上身。
陶风澈想了想,抽出一张便签纸,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q版的小火山,还在旁边加了些岩浆,右上角加了个“╬”表示愤怒。
最后,他一笔一划地在这座喷发中的火山下写下了一行字——“不要生气,它已经帮你气过了”。
陶风澈眯起眼端详片刻,对这个成品很是满意,便认真地将它贴在了报告尾页,又郑重地将报告收进了书包。
放学后,陶风澈兴冲冲地回到家,却只找到了随月生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大衣。
对上陶风澈探究的眼神,徐松笑着解释:“随少爷刚才回来了一趟,去书房拿了点东西,又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晚上跟江议员有事情要谈,就不回来吃饭了。”
“好。”陶风澈点了点头。
自从跟随月生确定了恋爱关系,又确认江景云跟随月生只是同门师兄弟关系,没有任何超出友谊的接触和情感后,陶风澈对这位议员先生的反感情绪少多了。
如今仅存的这几分,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是嫉妒——嫉妒江景云比他多跟随月生相处的那一段时光。
随月生在西大陆的那十年时光,陶风澈是完全缺席的。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毕竟他们现在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的十年。不管是下一个,还是下下一个……他都会一直陪在随月生的身边。
陶风澈想着,转头吩咐徐松:“先上菜吧,我马上就下来。”
他拒绝了佣人的帮忙,独自背着书包进了书房,将报告翻出来放在了随月生的桌面上,又特意改成了背面朝上的姿势,想给随月生一个惊喜。
看见那个小火山的时候,随月生应该会开心一点吧?陶风澈心想。
他转身欲走,余光却在无意中瞥见自己的书桌上也有些东西。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拿起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张被随月生带走了的卷子。
而试卷上方的空白处,居然也多了点什么——一只用钢笔画的,趴在地上,正睡得流口水的小狗。
应,应该是狗吧?
看着有点像是萨摩耶?
陶风澈不确定地看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辨认出它的品种。
人无完人,即便是随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比方说……绘画。
这幅小画的笔触几乎可以称得上稚嫩,却一笔一划画得认真,形也抓得很准,简直就像是对照着简笔画的例图描下来的。
估计是怕他看不明白,小狗脑袋边上还有一串逐渐减小的“z”。
随月生在工作间隙画这只小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是跟他现在一样的开心与满足吗?
又或许是跟他画那座小火山时一样,带着些许的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期待?
陶风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估计笑得很傻,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件事了——
他将卷子摆到窗户边上,又从书柜上抽了几本精装书出来当摆拍道具,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狗放在了照片正中央,摁下了拍摄键。
紧接着,他打开修图软件,有些笨拙地p了好半天图。然后,他将这张照片设成了朋友圈的背景,又将这只小狗单独裁下来,放进了钱包的夹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