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风澈猝然瞪大了眼,失声道:“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还未等徐松回复,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陶风澈抬起手,制止了徐松将要出口的话,然后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片刻后他抬起头,眸色清明,语气也是刻意调整过后的平静。
“找到凶手了吗?”
他看上去十分镇定自若,唯独从那双略微发着抖的手上才能窥见他一二分的真实情绪。
徐松心中长叹一声,假装没看出陶风澈伪装的纰漏,垂下眼避免跟陶风澈对视,脸上的表情是十成十的恭敬:“没有凶手。刘天磊是自杀的。”
“到底怎么回事?”陶风澈微微拧起眉,“他不是一直都被关在icu里,病房门口也二十四小时有保镖站岗吗?怎么找到的自杀机会?凶器又是什么?”
“凶器是一把吃西餐时用的餐叉。”对上陶风澈疑惑的视线后,徐松摇了摇头,“不是我们给他的。”
徐松语气平缓,不慌不忙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刘天磊腹部的枪伤早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能够正常下地行走,之所以还待在icu,是因为这里不允许探视,能接触到的人也十分固定,方便监管,这一点少爷应该知道吧?”
见陶风澈颔首,徐松才接着向下说去。
“昨天傍晚吃完饭后,刘天磊忽然说想要洗澡。他以往也时不时会在晚饭后提出洗澡的要求,在没有收到额外命令的情况下,保镖们会在允许的范围内适当迁就他。刘天磊说完之后,保镖们按照惯例去了浴室中搜查,确认一切正常,且没有任何会威胁到生命安全的器械存在后才允许他进入,同时在浴室门口把守监视。”
“但是出于隐私原因,医院浴室的们并不是透明的。也就是说,保镖们站在门外,实际上是无法看到浴室中情况的。刘天磊洗澡的时间一般在十分钟左右,但昨天过了十五分钟他都没有出来,保镖们意识到不对去拧门把手时,却发现门被反锁上了。”
“他们喊了刘天磊的名字,但浴室中只有水声传来,破门而入后,却发现……刘天磊全身赤裸地栽倒在地面上,喉咙上插了一把餐叉,叉子几乎全根没入了他的咽喉。”
随着徐松的叙述,陶风澈在脑内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景象——空旷的浴室中,鲜血染红了地面,紧接着又被水流稀释,倒在地上的中老年男性躯体冰冷,喉间的利器闪着金属的光泽……
虽然主人公大相径庭,但这一幕竟然微妙地跟纠缠了陶风澈一整夜的噩梦对上了——故事的结局全是无可挽回的死亡。
他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过于血腥的画面,以及再度翻涌而来的梦境,但这完全是无用功。
片刻后,陶风澈有些泄气地睁开眼,放任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在脑海中盘旋,问道:“昨天晚上哥哥接到的那通电话,就是保镖发现刘天磊尸体后打过来的吧?”
“是。他们在浴室里发现刘天磊后第一时间就把人送去了抢救室,然后给随少爷打了电话。可是等随少爷带着痕迹检验的人赶过去后,却发现……”
“叉子上只有刘天磊一个人的指纹。”陶风澈打断徐松,替他将这句话补全了。
“是。少爷英明。”徐松肯定了他的猜测。
“要是有其他人的指纹,那才是奇了个怪了。”陶风澈一哂,笑容中带了几分讽刺,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语气平静,声音中无甚起伏,徐松听不出喜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将吃到一半的饭碗推开,又站起身来,吩咐道:“我回房了,等下把电子版的现场照片送上来。”
···
陶风澈回到房间后,等了不到五分钟,徐松便捧着平板电脑上来了。
他伸手将平板接过,盯着那跟自己脑内描绘的景象基本无二的照片看了许久,甚至用双指不断将照片放大,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观察着各种细节,但却跟陶家派过去的人一样,没能看出任何的反常。
就仿佛真的是刘天磊日夜祷告,然后神祗回应了他的呼唤,赐给了他一把餐叉,好让他拿着它了解自己的生命,求得解脱似的。
……但怎么可能呢?
陶风澈是无神主义者,素来不信神佛,更不相信“神爱世人”的谎言。更何况,即便神灵真的存在,像刘天磊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又怎配得到衪的垂怜?
他微微眯起眼,思索半晌后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将照片投送到了自己的手机里,然后将平板递回给了徐松:“还没找到那个给他餐叉的人吗?”
“没有。”
“消息封锁了?”
“是,随少爷第一时间就吩咐下去了。”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忽然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向了徐松。
他没开口让徐松退下,徐松也不敢轻易离开,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陶风澈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像是想找出什么破绽。
徐松一动不动,目光没有丝毫的偏移,满脸坦然地跟陶风澈对视,浑身上下都写着无愧于心。
即便陶风澈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将他从头看到尾,他也依然是这样一副神情。
谁也不知道陶风澈盯着徐松看了多久,时间在这间屋子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许久后陶风澈终于率先移开了视线,就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又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徐松微微弯了弯腰,无声地退到了门外,还贴心地替陶风澈关上了房间的门。
“咔哒。”
陶风澈原本腰板挺直地坐在书桌前,这一道声音传来后,他倏然弯下了腰,整个人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红木的椅子很硬,尤其是上面的那些精致的雕花,美则美矣,实际靠上去却一点都不舒服,十分硌人。可陶风澈却像是忽然失去了知觉似的,在椅子上蜷起身来。
陶风澈合上眼,将这庞大的信息量在脑内梳理了一遍。
刘天磊自杀的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从始至终,除了家里的保镖以外,知道刘天磊在这家医院里的就只有三个人——他、徐松、随月生。
首先排除掉他自己;徐松叛变的可能性微乎及微;即便家里的保镖真的有人产生了二心,他从刘天磊情妇家回来的那一晚,将事情告知随月生后,后者肯定已经把前往医院值守的保镖梳理了一遍,确保人选万无一失……
……难道是随月生出了纰漏?
但那可是随月生,说不通啊。
陶风澈的眉间拧出了一个川字,好半天都没能想出一个头绪,脑海中有一条线索若隐若现,他拼命思索,终于拽住了它的尾巴,却又不敢相信那个答案。
——如果蓄意杀害,或者授意刘天磊自杀的人是随月生,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随月生也确实是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那个人,但如果是他……陶风澈不愿去设想这个可能。
就在几个月前,他才刚刚怀疑过随月生,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现在他每当想起这件事都悔恨万分,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掐死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
他们才重逢不到四个月,排除掉随月生出差在外的日子,相处的时间微乎及微。
那是他第一个,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喜欢上的人……
陶风澈不愿细想,更不愿深究,但很多时候,人并不能单凭自己的喜恶来决定自己的行为。
他毕竟是陶知行的独子,被当继承人培养了那么多年,他没法对那些疑点视而不见。
他还没被名为爱的情绪冲昏头脑,还不至于被情感操纵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随月生确实很擅长骗人,就比如说……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beta。
……但如果他想错了呢?他又一次误会随月生,再一次伤害他了呢?
陶风澈死死地抿着唇,用力咬着口腔内壁,内心剧烈挣扎着。
现在一切不过都是他自己的推测,他没有证据,根本站不住脚。如果仅仅凭借这个就怀疑随月生,认为他在贼喊抓贼……
——有了!
陶风澈忽然间灵光一现,他掏出手机,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通讯录。
虽然现在陶家的家主是随月生,但他毕竟是仅存的陶家血脉,还是有一定权限的。
随月生下令不让他出去,保镖们便坚决执行,但是当随月生没有下令的时候,其中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的——就像前不久他趁着随月生去参加晚宴时,吩咐保镖陪同他出去一样。
保镖们不会多问,事后也不会多嘴。
不过如果让现在驻守在家里的这一批保镖出去的话,很难说随月生有没有下令说监控他的动向,到时候他们一向随月生汇报,后者很快便会知道他的用意。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即使随月生吩咐了家里的保镖,但他不一定通知到了所有人——比如说,那些现在刚巧在休假的保镖。
陶风澈赌随月生没有将自己被禁足的消息广而告之。
他这么想着,也终于在手机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选。
夏俊,陪着陶风澈去过中药厂,也陪着他去过刘天磊情妇家,是那一批保镖中最年轻的一个,大不了陶风澈几岁,性格很是跳脱。二人年纪相仿,还聊过几次天,陶风澈便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记得夏俊当时说要拿奖金给女朋友买包,从刘天磊情妇家回来之后,他没隔几天便请了年假,说是想陪陪女朋友,销假的日期好像也就是最近几天了……
陶风澈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清清嗓子,拨通了他的电话。
“少爷,有什么吩咐?”
电话很快便被接了起来。
“我记得你现在是在跟女朋友一起住?现在说话方便吗?”陶风澈忽然问。
“方便。我女朋友前两天回老家办事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陶风澈颔首:“我遇到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虽然你现在还在假期中,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你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是要出外勤吗?”夏俊心领神会,“少爷您吩咐就好,我这两天一直都待在屋子里打游戏,骨头都快躺软了,能出去转转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少了的假期之后给你补回来。”陶风澈笑着允诺,没再跟他寒暄下去,转而说了正事,“之前静浦郊区的那个‘废弃’中药厂,你应该还有印象吧?我需要你过去一趟。”
“立刻出发,不用进去,远远地看一眼它是否还在正常运转就好,查清情况后打电话通知我。但是有一点一定要注意。”陶风澈放慢语速,一字一顿,“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我明白。”夏俊见状,立即便收了调笑的心思,肃然道,“少爷您请放心,我这就动身。”
“好。”
陶风澈挂掉电话,合眼靠在椅背上,良久后长出了口气。
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开始,只有等待。
陶风澈伪装出了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像是忽然一下子打消了出门转悠的念头,照常在屋子里学习、复习,下午和傍晚改在健身房中健身,甚至都没有再拒绝保镖们对练的要求。
随月生一整天都没有回来,陶风澈也没有多问他的去向,让提心吊胆的徐松和保镖们俱是长出了口气。
晚上十点出头,陶风澈在浴缸中泡澡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扫了一眼,来电人那里明晃晃地写了“夏俊”二字。
陶风澈像是被绑上了一辆失控的过山车,心率快得失调,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终于摁下了接听键。
“喂?”
“少爷,中药厂内一切如常,正常生产中,运输车前来的时间和频率也是正常的。您吩咐了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就没有去偷药剂,但我躲在近处看过了,周围的冷藏装置也跟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我猜里面的药剂应该也是同一种。”
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利刃所至之处,陶风澈无从遁形,被扎得体无完肤。
心脏沉得像是成吨重的铁铅,直直地向下坠去,陶风澈浑身发抖,根本握不住东西,手机啪嗒一声自由落体在了浴室的地板上,又在惯性的作用下,沿着光滑的瓷砖一路溜出去了好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