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第二章 灯下尘(八)血色溅流年(1 / 1)

南澄接着说

“据说百里风曾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情同手足;不料那人夫妇俩被陷害,临终前托孤于那时还未成婚的百里风;并希望不要告诉这个孩子关于父母的死因,他们只希望他平安的长大,忘了那些恩恩怨怨,所以给他取名释冰,希望莫怀仇恨、冰释前嫌之意。”

“百里风在朋友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发誓,此生将此孩儿视为几出,必永善待之。他也说到做到了,将释冰当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赐以百里姓,即百里释冰。”

“那,这么看来,百里释冰不是百里清眸的亲哥哥咯?”

我眨了眨眼,打趣道

“依我看呀,这大哥八成是喜欢自己这个小妹妹吧?但碍于两人同姓百里,所以一直默默在她身后守护。”

“或许是吧,我也不晓得,百里释冰虽在章尾长大,但可能是因为幼时记忆缘故,性子沉静偏冷,平时其实和清眸交往得不算太多我听来的版本就是这样的么…”南澄撇了撇嘴,道“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完了…”

“什么?完了?!”我吃惊地瞪眼看向南澄“这不才认亲吗?怎的就完了?”

南澄叹了口气

“只余下个简陋又奇坏的结局,不听也罢若是我,可不会那样编纂”

“唔,管它什么好结局坏结局,故事总得有个结局,你且说来听听!”

南澄呷了口碧色龙井,皱起眉头,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百里清眸就随着百里释冰回了章尾山,并顺道从水魅那里找回余下的记忆。

离开时,晏安歌说自己会到章尾去提亲。可左等右等,没等来媒人聘帖,倒是等来了晏安歌大婚。

可是,新娘却不是百里清眸。

他娶了幽冥东宫二把手蔷魁。

“哈?”

我手一抖,茶水撒了一桌。

“蔷魁又是谁?怎么可能这样虎头蛇尾的结局?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整什么幺蛾子?”我把拳头摩得咯吱作响。

“大小姐,我可真没骗你!”南澄斜睨了我一眼“就我这个有头没尾的故事,还花了好几个金铢买来的呢!”

他耸了耸鼻子,道

“不过,后来我从别人那另听了个结局,说百里清眸死了,死得挺惨的而且亦有人说,那东宫蔷魁,就是原来的芫荽…”

南澄说到这里,面上也不禁染上几缕悲天悯人之色。

那一日,是寒天冻地的隆冬。

仓央宫外一片白雪茫茫,仓央宫里一派繁花似景。宫里的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他们晏宫少主与其准夫人的婚事。那是婚宴的前一天。

嘭!——喜堂的朱红大门被用狠力推开,一阵萧索的寒风直钻脊梁,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满屋忙络的奴仆皆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门外。

众人皆呆了一呆,只见门口立着的女子一身血色喜袍,额间一颗朱砂幽幽散发着艳丽的色泽,精心点过的绛唇更是将那张细瓷般的脸蛋映衬得妩媚妖娆。冬风吹起她半挽的乌黑长发,在冰天雪地里犹如细狼毫在白宣纸上勾勒出来的墨色江山。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还身在仓央的百里清眸。

堂内最怔忡也最窘迫的当属同样一身火红喜裳的蔷魁了,看着来人,眼神里说不清复杂的情绪

“你来了。”

这时,茜色纱帐后面传来一阵清冷熟悉的声音。

婢女将纱帐挑起,晏安歌一身素服,看着门口的女子,似乎对于她的到来一点都不感到诧异。

“就因为我是百里清眸吗?”她无来由一句发问。

她此前并不知道,当年百里风在青女离开之后,不仅挥刀斩断了章尾通往天庭的去路;还立下誓言,不管神或灵,若要娶清眸者,必自降天职,贬为凡庶。谨以此断了所有悲剧重演、所有覆辙重蹈的可能。

“这两朵无来你拿回章尾去吧,在你的眼睛还未完全恢复时,可抵御鲛珠寒气,护全你心。”

晏安歌声色冷冷,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仿佛之前两人的相处不过大梦一场。

他抬手支了一支,身畔婢女便小心翼翼地端着鎏金漆盘,将两枝无来托着,前来递给已站立在厅堂中央的百里清眸。

百里清眸捻起盘中的一枝无来,那珍世稀有的黑色花朵在指尖绽开,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绮丽光泽。

“这是晏家少主对清眸的怜悯吗?”

她嘴角微扬,嫣红的丹朱如欲滴的血,那笑里不知是轻蔑还是了然。

“呵,”她一声轻笑,道

“我只取一朵,权当我用耳玉和新夫人换的罢!另外的”

她?了一眼一旁如花似玉的新嫁娘“少主还是用来救旁的什么珍惜的心儿、肝儿吧,别让我这贱命平白白糟蹋了去!”

那眼里仍旧是满当的笑,眼底却有一丝绯色稍纵即逝、无人察觉。

这是故事的最后一幕,听闻第二日,即大婚当天,百里释冰只身杀入仓央。

他手中的景烁繁星刀已比上晏安歌的脖子。

他说,你负的人要用命来偿。

晏家少主一身喜袍,脸上神色无喜、亦无悲。

半晌,百里释冰的刀终究还是没能落下。他颓唐地松退了刀柄,锋利的刀刃却已入颈三分,殷红的血淌在新郎官雪白的喜服衬里上,鲜艳夺目。

“我很想杀了你,可我答应了她不会杀你。”

百里释冰以刀顿地,往昔如春水溶冰一般的双眸里背负着料峭寒冬。

“这是她给你的新婚贺礼。”他反手从后背解下一副七弦琴,那上头的银色弦线在满堂龙凤红烛照耀下,散发着幽幽寒光。

“她祝你们,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说罢这四字,他经不住冷声一笑,放下琴转身扬长而去。

那之后,没人知晓百里清眸去了哪里,人们纷纷揣测,或许她和百里释冰一同归隐,从此浪迹天涯。

亦有人说,百里清眸未将那朵无来带回章尾,而是将它顺着仓央宫外的金边河水,飘走了。

而她自己,也因鲛珠寒气凝结成了冰霜。她的愁肠化作千古冰玉琴弦,冰心化作水晶拨片,制琴作为晏安歌大婚贺礼。

南澄叹了口气,道“而那朵无来,就流落到了人间。”

故事讲完了。

一直处于打发寂寞、催着南澄讲来故事结局的我,这一刻却没有言语。

我心里蓦的浮现起百里清眸曾说过的话

她说,我睁开眼第一个想要看到的人是他,阅人无数之后镌刻在眼里心里的还是他。于是我奢求离开这世间看到的最后一个也是他。

她说,我平生有三个心愿,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但老天终究还是驳了她的夙愿。

她睁眼那日身旁没有他,她离开之时身旁亦没有他。

她未能执他之手,共他白头。

我想,或许在百里清眸的生命里,晏安歌只是过客。

只是当流年逝去,晏家少主是否还会记得,曾经的两小无猜;

是否还会忆起,他为她讲过青鸾火凤的故事;

还有曾经借着故事,许诺下的一生一世。

只是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是钟情的青鸾。而如今,她才是有意殉情的那一个。

那些所谓的情谊缱绻、铮铮誓言,什么天上人间会相见,什么且以深情共白头,都不抵现实利益侵蚀。

从来风花雪月动人。他终究还是为了权位,放弃了她。

“若要娶清眸者,必自降天职,贬为凡庶。”

也许正如南澄所说,上河之水天际流。他将是前途无可限量的晏家继承人,将来要多少好女妙妇没有,何必为了区区一个,断送大好前程?

此时,房中青玉案上,那炉为听故事而点的心字沉香业已燃尽,但浓郁的残香却迟迟不舍散开。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望着灯火下那缭绕的烟雾,恰似前尘往事,攀上冰冷的心头

我以手支额,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

也罢,或许就是因为无来花果太过难得,人们就为它编造了这么一个曲折婉转的故事。但故事终归是故事,不是现实。即便不好,也不可沉溺其中劳了心神。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