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殿下！”梅嫔叫住了他。

李瑾华疑惑道“梅嫔娘娘可还有吩咐？”

“陛下昨夜睡得不好，今早又急着赶路……”梅嫔忧虑地道。

李瑾华抿唇一笑“梅嫔娘娘放心，儿臣不会惹父皇动怒的。”然后转身离开。

正殿内，凌煜帝一身便服立于元皇后的牌位前。

李瑾华轻步走进大殿，看了眼前之人一眼，然后跪下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他在皇宫中生活了十多年，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帝皇威严，恐怕他会认不出他的身份。

凌煜帝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转过身来，面容威严，淡薄地道“起来吧。”

“谢父皇。”李瑾华起身，低头问道“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凌煜帝沉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儿臣是收到废太子正妃信前来的。”李瑾华没有丝毫的隐瞒，坦白地道。

王氏来皇陵虽名为守灵，但是实际上却是监禁，即使她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人脉能将信送到他的手上，也不可能瞒得过眼前这位。

所以，他不会愚蠢地作出什么谎言来隐瞒来意。

凌煜帝看着他，淡淡地问道“王氏，她与你说了什么？”

“废太子正妃请求儿臣照料废太子儿女。”李瑾华沉声道，“此外，她还希望能够死后和废太子合葬。”

凌煜帝眯起了厉眼，“她为何要将孩子托付于你？”

“儿臣不知。”李瑾华道。

凌煜帝沉默起来。

李瑾华静默地低着头，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对于他来说，眼前这个男子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个陌生的不能在陌生的男子，而且还是一个可以主宰自己生死之人，即使他与他有着这个世上最为密切的血缘关系。

本该是至亲父子，却如陌生人般疏离，这便是生在帝皇之家的代价。

“你很怕朕？”凌煜帝淡淡地开口。

李瑾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神色从容而沉静，“不，儿臣是敬畏。”

“敬畏？”凌煜帝威严淡漠的脸庞之上，竟然浮现了几丝笑意，“你敬畏朕？”

李瑾华点头，平静地道“是。”

他很清楚，越是在紧张的时刻，越是要冷静，不管眼前之人会不会因为今日之事惩处他，他都不能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丝的慌乱。

一慌，事情的性质就会改变。古往今来，帝皇皆多疑，尤其是对于自己的后嗣。

“那逆子杀父弑君，罪大恶极，朕饶恕了他的家眷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今王氏居然私会朕的皇子！”凌煜帝沉眸看着他，“十六皇子，你可知，单凭你今日的行为，朕便可治你的死罪！”

李瑾华随即双膝跪下，镇定地道“儿臣曾蒙元皇后慈爱，养于膝下，今日所为，只为回报当日的养育之恩。”

李瑾华沉声道“养育之恩？她是朕的皇后，是大夏的一国之母，朕的孩子她都有责任教导与养育。”说罢，他沉吟了半刻，缓步走到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威严的声音由上之下，“十六皇子，记住一件事，当年她抚育你，是她的责任，不是你欠她的恩情！”

李瑾华猛然抬头，眼前之人脸上只有一片帝皇冰冷的威严。

凌煜帝与元皇后夫妻情深，所以才会立下那个永不再立后誓言，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然而今日，他谈及她时，只有冰冷的责任，而没有一丝的温情，多年的结发之情，竟也是虚假的，这便是帝皇无情吗？

“怎么？你不赞同朕的话？”凌煜帝挑眉道。

李瑾华当即回过神来，平静地道“儿臣不敢。”

凌煜帝转过身，看着元皇后后的牌位道“既然你惦记着元皇后对你的养育之恩，那就给她上柱香吧。”

李瑾华心底疑惑，但却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是，然而起身，走到供桌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株香，然后对凌煜帝道“父皇若无其他事，儿臣现行告退。”

凌煜帝面沉如水，“王氏所求之事，你可应下了？”

“儿臣承诺，尽力而为。”李瑾华回道。

凌煜帝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口“你似乎不打算求朕。”

“是。”李瑾华回道。

凌煜帝嘴边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为何？”

李瑾华正色道“父皇与元皇后琴瑟和鸣，儿臣即便不开口相求，父皇定然也会施与照料。”他不能肯定父皇会看在元皇后的面上善待大皇兄的孩子，但是他却可以肯定，即便是为了陇南王氏，他也会让王氏和大皇兄葬在一起。

至于大皇兄的孩子们，现如今还不着急！

废太子之事才告一段落，京城那些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若是如今为了他的孩子再掀波澜，恐怕会得不偿失。

凌煜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直接道“退下吧。”

李瑾华低着头，正欲退下，然而这时，他心头忽然间升起了一个念头，“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皇恩准。”

凌煜帝道“何事？”

“儿臣想前往君侍陵寝拜祭一下儿臣的生母。”李瑾华面容平静地道，说起来，他从来前去拜祭过他那位无缘的生母，也算是个不孝之子，然而他却没有预料到，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竟然眼前的大夏凌煜帝倏然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凌煜帝缓缓地问道，但声音却是阴沉而冰冷。

李瑾华在这一瞬间仿若如坠冰窖一般，浑身冰冷，他紧握着双拳，方止住身子发颤，咬了咬牙关，然后声音平和地道“儿臣想去拜祭一下儿臣的生母。”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罢了，为何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父皇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八年，早已经到了息怒不显于色，然而这一刻，却因为他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而倏然变色？

他去拜祭生母，于情于理，都并无过分之处。

凌煜帝眯起了阴沉的厉眸，似冷笑又似责备地道“这么多年来，你从未提过这个要求。”

“儿臣不孝。”李瑾华当即跪下，垂首道，十多年来，他忙着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忙着学会如何在皇宫中生活，他的生活谨慎而小心，的确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了解那个已经死了的，而且没什么感情的生母。

“不孝，你确实不孝至极！”凌煜帝的声音缓缓响起，息怒不明。

李瑾华即便没有看见他的脸色，但是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脸色，“儿臣知罪，请父皇降罪。”

凌煜帝听了他的话，脸色又沉了几分，眸光森寒如冰。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梅嫔缓缓走进来，温言说道。

瑄宇帝冷冷睨了她一眼。

梅嫔恍若未觉地淡笑道“若是晚了，恐怕会下雪。”

凌煜帝收回了目光，垂下盯着李瑾华，冷冷地道“你既然已经过继给了徳妃，那你的母妃只是她一个人，其余之人，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李瑾华猛然抬头，面上讶然，心却沉了下来。

凌煜帝双唇冰冷地蹦出了几个字“关氏，她没资格葬在朕的泰陵！”

李瑾华浑身一凛，紧握的双拳既然不由得轻颤起来。

没资格葬入皇陵？！

大夏皇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嫔妃诞下皇嗣可弥补一切罪过，她的生母虽然生前被罢黜，但是之后诞下皇子，而且因此难产而死，却还是没资格葬入皇陵？

李瑾华忽然想起，十多年来，似乎从来没有人在她的面前提过她的生母，只是当初元皇后在世，隐隐约约的提过，他的生母是难产而死……

当年他的生母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以致被如此忌讳？

凌煜帝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梅嫔稍稍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瑾华，然后跟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瑾华方才站起身来，只是这时双腿竟然跪的发麻，他眯着眼，看向大殿的门口，紧握的双拳内指甲渗入了掌心。

静默了半晌，他迅速起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