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流扭曲的面容变得茫然起来。
他不知道盟主在说什么。
但盟主斩钉截铁的话,让他脸色有些复杂“这算什么道理?难道我杀这阉狗不是冤有头债有主?”
楚腾达双手插袋,嗤笑般的笑出了声。
他说道“这你还不明白?明月流啊明月流,我知道你,千武宗年轻一辈里有你的留言,说你是及冠一辈里最努力的。
天天闻鸡起舞,直至深夜而息,每日不辍,但你练武那么勤快,脑子却不肯动?看来本座得从最基础的千武宗宗规开始教你。”
说着,楚腾达回身对众大佬喝道“大家背一遍,告诉这位江湖晚辈,千武宗的宗规是什么?!”
众大佬也不含糊,用齐刷刷的声音,震天厚道
“吾等集结于此,皆因志向指引!
吾辈愿将侠义贯彻,志愿扫尽天下不平。
不论出身,不论出处。
凡入千武宗子弟皆以时局以为鉴。
皆可为正道舍身忘我。
万众一心,以此身铸正道铜鼎。
千武宗,无惧邪道!”
声音整齐洪亮。
仿佛只是众人一齐呐喊,便能扫尽天下邪魔。
楚腾达踏前一步,喝道“这段话,外千武宗创建之初,便由初代盟主刻于千武碑之上!
不论出身,不论出处,凡能以时局为鉴,为正道献身者,皆为千武宗子弟。”
明月流愣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
脸上愠怒之色再次升起“盟主想说他是千武宗的人,我们不能自相残杀吗?他配吗?这种理由来阻止我?有说服力吗?
他是阉狗!”
“如果他是阉狗的话,那你为何叫他阉狗,他却从未回过你?”
“呃?”
楚腾达没兴趣等他反应。
“如果他是东厂的人,刚才那一战你已经死了十次不止!
你以为他为什么从开战到现在一直在防御?
你以为为什么他被你砍碎了十三把战刀,却未曾向你砍出过哪怕一刀?
你以为凭你这种光靠怒气,无脑提升的真气能赢展小春?”
明月流愣住了。
一旁的八城无敌也补充了一句…
“愤怒提升真气,确实能得到爆发性的速度和力量,但终究不能像盟主的临界突破那般引发质变。
空有强大的力量和速度,却丢失了战斗时的理性思考和谋略,像野兽一样凭本能战斗,是个武者都能预测你下一步的进攻路线。
不管速度再快,力量再强,只要能看穿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斩碎展小春战刀十三把,殊不知当时展小春至少有机会杀你一百三十次不止。
若将我孙儿那把玄火剑借予展小春,他现在连一道伤都不会有。
看似靠愤怒增强真气可以变强,实际上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反而变弱了。”
八城无敌越说,明月流的神色越变。
他看向展小春。
展小春低着头,还是没有说话。
但是平静的眼神,却变相证明了八城无敌的话没有错。
武者,战斗时思考远比速度力量反应灵敏等更重要。
就和下象棋一样。
如果你不预判对手,即便你步步都抓别人的棋,最后死的一样是你。
武者也一样。
思考尤为关键。
对手这一招有什么意义?后招是什么?躲过了该如何反击?他下一步会怎么出招。
如果为了速度力量而丧失思考,武者就不是武者,而是野兽。
看似明月流利用积攒的愤怒,拔高了自己的修为。
实际上展小春若真有杀心。
第一刀的时候就能斩下他的头颅。
“但他还是阉狗!”
明月流狂吼道“你们说的这些都和我无关,他是阉狗,我就要杀他!
你们别跟我说什么改邪归正,难道他改邪归正,就可以对他以前做过的事既往不咎吗?
既然你们说千武宗维护正道,那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他,在此之前,杀过多少无辜的人?!”
楚腾达摇头道“我们从未说过不追究他以前的罪行,展小春在东厂的时候确实杀过许多无辜之人?
按照法理,他是罪人,千武宗应当将之斩杀。”
“那为什么……”
“因为他生则东厂死,他死则东厂活!”
没有给明月流说话的意思,楚腾达一声爆喝将之打断。
转过头,看向展小春。
楚腾达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有些话本座不方便明说。
但本座希望他能偿还罪孽,而不是单纯的一死了之。
记住,你的仇人应该是东厂,而不是他一个。
杀几个番子,对东厂压根不疼不痒,但若能重创东厂,留他一命又何妨?”
没错,展小春所犯下的罪孽,光杀了他是还不了的。
就算他是东厂的人,就算只是奉命行事。
杀人就是杀人。
他杀过的人,光用他自己的命,还不足以偿还。
而他刚才跟楚腾达说的那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就表明了自己后悔加入东厂的想法。
他愧疚于自己做过的错事,也懊悔于自己永远无法以正道自居。
这八个字绝不是番子的谎言。
撒谎的人,绝对想不到这八个字的份量。
这八个字,不光表明了他的立场,更表明了他偿罪的意愿。
荷花也希望他能做对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偿罪。
问题是怎么偿?
杀了一百个,救下一百个,这个人无罪了?
不,残害无辜陷害忠良,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偿还,如果生命能用数字衡量,那未免太可笑了点。
仔细想想,展小春以前陷害忠良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他是变态?喜欢残杀忠良?
不是。
是因为东厂。
他只是一件工具。
只要东厂不灭,今天杀了一个展小春,明天会冒出来千千万万个展小春。
你杀多少展小春都没用。
但如果他能帮千武宗拖住东厂,甚至千武宗因此得以反杀东厂,那么将来能有多少忠良义士幸免于难?
这么说吧,展小春一辈子杀人再多,充其量最多一千个。
但是…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在东厂吗?
根据千武宗统计
三万!
是每年三万!
这还只是千武宗的统计,实际人数只会多不会少。
他们大多都是受尽压迫的无辜穷苦百姓,或者是敢于与东厂作对的忠良义士!
东厂,才是罪魁祸首。
歼灭这个罪魁祸首,这份功,足以偿还他的罪孽。
在那之后,展小春还该不该死?
就要由江湖还有百姓说了算。
明月流愣愣的看着楚腾达。
“就…就因为这种理由?那你有没有想过被他杀的人,他们答不答应?”
楚腾达说“明镜宫被灭是40年前,那时候展小春都还没出生。”
“但东厂就是他这种阉狗组成的,只要他是东厂的人,他就脱不了干系!”
明月流吼的歇斯底里,手中的剑因颤抖而吭噔作响。
然而这时。
展小春却上前了。
他睁着被血染红的眼睛,眸子里,仅是无尽的歉意。
从未开口的展小春,开口了…
“若有朝一日我还清了罪,你还无法释怀,大可以叫上曾被我伤害过的人的家人。
到时你们是要千刀万剐,还是油锅活炸,我展某人绝无二话,悉听尊便。
所以在此之前……”
扑通一声。
展小春双膝跪地,幽幽道“…请你,给我一点点时间。
我也许是个罪人,但至少,让我能偿还些许。”
“你…”
明月流犹豫了。
愣愣的看着展小春。
他怎么都没想到,印象里残暴的东厂番子,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我…我……”一时间,明月流不知如何是好。
“好!”
就在这时,一直看着这一切的惜花宫主飞了下来。
“母亲?”
“月流,收剑。”
她握住了明月流的手,旋即望向楚腾达。
“既然盟主说到了这个地步,想必,这番子您有大用,是想让他做什么足以偿还罪孽的大事吗?”
楚腾达笑道“不愧是西瓜…惜花宫主,瞒不过您。”
惜花宫主嘴唇轻挑,看向展小春。
眼中的戾气,似乎少了很多。
“明镜宫的恩怨,四十年来如梦魇般纠缠于本宫每个夜晚。
而这样的梦魇,圣元国每天不知有多少人重复着,更不知有多少人明天也会经历?
比起向一个番子复仇,我更希望东厂死绝。
番子,本宫大概能猜到盟主想要用你干嘛?
东厂之害,甚于天灾!杀一个番子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番子,本宫今天就许诺于你,若你真能助盟主铲平东厂,本宫可念你功过相抵,不追究于你。
但若你有半点反心,你给我记住,本宫必要将你折磨到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为止!明白吗?”
说罢,惜花宫主便带着明月流,走向离场的大门。
直到两人离开,楚腾达这才松了口气。
再回头看展小春。
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已失血晕倒。
楚腾达对旁边阿强使了个眼色,示意带他去治疗。
旋即。
楚腾达冷冰冰的瞥了一眼旁边看台上,那十三名铁鹰营番子。
他们刚才是给展小春战刀的番子。
这次来,也是东厂充场面的。
观众台因为很远,所以刚才的对话,除了明月流的大嗓门,观众们是听不到的
但铁鹰营离的近。
十三人全都听到了楚腾达的话。
也都听到了楚腾达说出了自己想对付东厂的想法。
此刻这十三人正面面相觑。
他们没有离开。
因为对话一开始,被阿强招来的三十名影武者,就把他们团团包围了。
楚腾达叹了口气。
阿强凑近问道。
“盟主,这十三个番子都听到了,怎么办?要不要审一下?万一他们愿意加入您的计划,也许……”
楚腾达又睨了他们一眼。
心底自嘲的笑了一句…
我这是老好人扮多了吗?阿强都以为我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大善人了?
仔细想想,倒也是。
楚腾达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做好人。
实际上,楚腾达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优先级的。
老妈的命,自己的命,千武宗存亡,自己的盟主之位。
目前为止,楚腾达的一切行动准则,都要符合这个四大条件。
只有满足了这四个条件,楚腾达才会考虑救人,江湖正道这种事。
只是做了盟主以后,遇到的绝大部分事都巧合的符合了这四个条件。
所以人们才有了楚腾达慈悲为怀的印象。
事实上,除非是国难当头,或者灭世级危机,类似顾不得个人恩怨喜好的情况发生。
否则有任何可能影响这四大条件的因素出现,楚腾达都不会有妇人之仁。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楚腾达的本性里,也有十分残忍的一面。
“审番子有什么用,番子会怕严刑逼供?还是你以为人人都像展小春那样,会长出良心来?别傻了好不好?”
说着,楚腾达嗤笑一声,目光变得凌冽,继续说道
“带去没人的地方,全杀了,手脚干净点,明白吗?”
“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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