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翻案(1 / 1)

胤禛快要被气死了,养心殿外的场荫上一片缟素,哭喊无数,不知情的还以为新皇驾崩了呢,这阵势比之先皇当年去的时候还要浩大,特别是此起彼伏的哭声,一阵阵撕心裂肺,让人闻之痛彻心扉。

我从莘夕哥哥的背上慢悠悠地下来,踩在堆了一层薄薄积雪的地面上,像是被这场面吓住了,半天开不了口。

“拉紧我。”莘夕哥哥握住我的手,避开人潮往养心殿内走去。

漫天的纸钱灵幡包围中,身边的人不像人,像一具具张牙舞爪的鬼怪,扑簌的眼泪似乎情真意切,一张一合的嘴巴里却吐着世上最恶毒的诅咒,难言的香火气铺天盖地,走到最前面才看到有十多个妇人跪在那里烧纸钱,哭的快要昏厥过去。

紫禁城最忌明火,这倒好,都明目张胆地烧到了养心殿门口,只怕是有史以来第一回吧,不把胤禛气死才怪。

果不其然,我们骄傲的皇上双手扶在宽大的桌台上,两眼怒睁,瞪着跪在殿内的胤礽,两人已经没有说话了,但看那模样,刚刚讲完的话也没哪句是好听的。

在场的人很多,胤禛也不是一个轻易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这么忙乱的情况下竟然还把三堂的人都找齐了,钱晋锡这位九门提督作为其一就呆立在边上,身旁还恭身站着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头,想必就是接替钱兴安的新任大理寺卿文荣和刑部尚书董立人。

见我们二人进来,钱晋锡呆愣的模样总算有了点波动,他惊讶地看着我,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那个德行保准冲上来责问这个时候的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怎么来这儿?”没想到的是,胤禛劈头盖脸替钱晋锡问出来了,我张了张嘴没答,莘夕哥哥替我答了“我带她来的。”

“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胤禛怕是被胤礽顶撞的火没处发,直接指着莘夕哥哥怒道“这是哪儿?她又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莘夕哥哥并不恼,反问了一句“皇上叫了三堂的人来,臣弟以为今日不得不审纵火一案了。”

胤禛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反而是跪着的胤礽带着怒气说道“有什么好审的,人证物证俱在,连她自己都承认那火是她放的,依臣之言,直接拖出来让臣把她剁了得了。”

“王爷此言差矣,”没想到文荣看上去老态龙钟,讲话却声如洪钟,气势大得很,难怪能接替钱兴安做大理寺卿,他明显是胤禛的心腹,一板一眼道“自我大清开朝以来,一向律法严明,疑罪从无,怎能审都不审就正法呢?”

“是啊,”稍微文绉绉一点的董立人跟上,“何况理亲王说的人证物证何在呢?不过一个小小的打更老头含糊不清的说辞,怎能就说人证物证俱在?”

胤礽冷哼,“抓到那女子当夜,她就已承认火是她放的,还需要别人的证词?可惜她第二日就被人提到慎刑司,臣见不到人也拿不到签字画押的证言,难不成皇上不敢让她出来见人,是怕她咬出真凶?而那个真凶恰巧就是皇上您放在心尖上的人吗?”

果然,胤礽此举就是冲我来的,不管纵火案背后的人是不是我,他都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闹大,假的说成真的,不存在的说成事实。

“皇上啊,”一位浑身缟素的老者哭喊着朝高台爬去,“您就体谅体谅老臣一颗行将就木的心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要尝过才知,要尝过才知啊……”

我认出他正是当日被人搀扶着去了养心殿的文渊候,八十多的高寿老人满面泪痕的样子的确让人心悸,我潜意识里不由地抓紧了莘夕哥哥的手,想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安慰和勇气,否则在面对这些受害者家属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为姐姐说上一句半句。

莘夕哥哥轻轻回握了我,目光却很坚定,像是一点都不担心,皇上还没有说话,只听钱晋锡慢悠悠地说道“文渊候,您那座金碧辉煌的侯府距离石府可有三百五十七丈那么远呀,”面对文渊候瞪大的双眼,钱晋锡笑了笑拱了拱拳,“晋锡不才,昨儿亲自去量了,您隔壁的秦府,再隔壁的廖府都没被烧着,怎么就你家大公子死了?晋锡太奇怪了,难道这火是会挑人的?”

这话说的无礼极了,有那种‘坏事儿干多被雷劈的’隐喻,气得文渊候胡子乱颤说不出话来。

“我家侯府没被烧,”老头子最后颤颤巍巍的说道,“犬子是在王一平大人的府上被……”

“王大人?”钱晋锡点点头,看向跪在后面的一个微胖中年男子,“他家倒惨,死了二十几个人,都是些下人,好像就是下人住的那个院儿被烧干净了,是不是啊?”

王一平不敢说话,把头低的要掉裤裆里去,文渊候却急了,“这事儿跟纵火案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钱晋锡连连摆手,演得好一副无辜样子“只是听说您家大公子死的时候浑身,和王大人的侍妾抱在一起,还睡在下人的厢房里面,您知道的,晋锡一向正事不干,就喜欢桃色新闻,难免好奇……好奇而已……”

这‘无关要紧’的桃色新闻不止把在场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也把王一平羞得面色铁青,更把文渊候气得差点两眼一翻。钱晋锡这招厉害,一上场就搞得对方自乱阵脚,看戏的闲散人员纷纷面露唾弃之色,天平开始倾。

没等胤礽出言反对,胤禛先装模作样的斥责了钱晋锡不干正事儿,然后才道“朕也好奇,为何小小一女子仅凭一簇火便烧了半条街,祸及五府四十八间房?”

“正是,”文荣赶忙上前跪地汇报调查结果,字字珠玑说得胤礽面色铁青,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抓到纵火犯的时候她身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火折子,衣裳完好没有被燎过的痕迹,起火地点是石府的后门厢房处,靠近主人院,但中间隔着一塘小池子,按理说从厢房起的火烧不过去,何况那夜还一直在下雨,光凭一个火折子怎可能让火烧得那样旺?

“文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胤礽噎了半天白着脸问道,“事发多日,您这是要告诉我抓错人了?”

“当然不是,第一把火的确是那女犯人所放,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文荣一脸正色,却把话吊在了半途,反而看向钱晋锡“钱大人,那夜最先到达现场的是您的人,火情火因也是提督衙门的侍卫查的,接下来请您来讲可以吗?”

钱晋锡点点头,扫视了众人一眼,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这样的,我们在余烬里发现了未燃尽的火油,长安北街的十八府墙角下几乎都有被火油泼过的痕迹,幸得火情发现早救得快,否则被烧的就不止半条长安街了,就连……”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调侃道“紫禁城怕是也要祸及。”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唏嘘捂嘴,在场的大臣虽不敢擅自交流,但也禁不住互相传递神色,就连我事先也不知道火油的事情,连忙看向莘夕哥哥,他却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有思维敏捷胆大无畏的大臣开口“听文大人和钱大人这番话的意思是,纵火之人不止一个?”

呼啦啦一番连根拔起的嘈杂声响彻养心殿,第一次盖过了外面哭天抢地的嚎吼。

“正是如此,”刑部尚书董立人也站了出来,朝身后使了个手势,“就在纵火之地三十里的苦窄巷里,臣抓到了一个身上有灼伤,衣服染了火油的男子。”

“这是什么意思?”胤礽眉头紧锁,“当夜就抓到了另一个嫌犯,为何我不知道?”

“诶?”钱晋锡面露难色,“理亲王的职权好像没有涵盖刑部这块吧,抓到一个嫌犯为何要向您汇报?”

“你!”胤礽大怒。

“好了好了,”钱晋锡立马认怂,“只要皇上应允,以后刑部啊大理寺啊或者微臣的提督府有啥案子都抄一份报给理亲王。”

这话说的客气,貌似在挽回胤礽的面子,实则是在打他的脸,管辖权没有擅越的道理,还抄一份报过去,他真是僭越的不要命了。

没等胤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反驳,已有两人押着个锁链加身的男子进了殿,那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还是能看得出素白衣裳下触目惊心的烫伤,右脸靠下部份也被燎去了一层皮,此时血肉外露,看着极其恐怖。

谁知胤礽刚看了一眼这人就被吓得方寸大乱,霍然起身也顾不得再装样子,指着董立人大骂一通,都是些难听话,翻来覆去左不过就是在问董立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明白过来,胤禛却眯着眼睛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背着手浓眉紧锁目光毒辣,危险的气息浓烈极了,连豁出去了的胤礽都被震的往后退了两步没再吭声。

“二哥,”胤禛用了曾经的称呼,说出来的话却让胤礽差点翻白眼,“他是你的人?”

胤礽急着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不认识他吗?”胤禛又问,冷静多了。

胤礽这回呆若木鸡,张了张口又闭上了,钱晋锡却嗤笑了一声道“这人谁不认识啊,原东宫詹士耿鱼儿,听说会功夫,常被……年轻时候的理亲王带在身边。”

耿鱼儿!我重又看向跪在那儿的人,低着眉眼,睫毛很长,虽毁了容,但鹅蛋脸依稀可辨,皮肤白皙,像个女孩,怪不得眼熟呢,那晚在子鱼庄,他分明也在,只是不知为何,他守在了院外并未参与,后来第一时间把胤礽带走的人也是他!

钱晋锡的笑裸的颇有深意,还带着几丝不可言说的隐喻,霎时胤礽就慌了,青红白脸的怒斥钱晋锡“你放什么狗屁!”

“不是吗?”钱晋锡勾着嘴角很是欠揍,“王爷不会是看人家现在伤了脸,就不愿认了,您以前可宠他了,卧房并蒂棉被下都有他的一席之地呢。”

我瞪大了眼睛,突然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捂住了耳朵,莘夕哥哥对我笑笑,示意我不要听,他还把我当小孩儿呢!可……可就算是大人也想象不出胤礽竟跟那个男的会是那种……关系呀!我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下一瞬胤礽几乎是用尽全力朝钱晋锡扑去,唾沫横飞不知骂着什么难听话,钱晋锡并不担心,后退一步像是闲庭散步似的自在,早有御林侍卫一把抓住胤礽按在了地上,慌乱了一通惊讶了半晌,我再次听到声音时,胤礽已经认命般安静了下来,换做董立人脸不变心不跳的念着那烧伤男子的供词,到了如此地步,我总算明白了三堂会审的目的所在,胤禛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翻这场纵火案,再翻当年的子鱼庄一案,彻彻底底把胤礽弄死。

“笑话,天大的笑话……”胤礽冷静了许多,“我儿子死了,难不成你们要以为我趁乱造势,烧死自己的儿子,就为了冤枉一个白痴女人吗?!我这么做有何好处!?”

“表面看来的确没有,但你要冤枉的人不是个普通的女人,”胤禛冷笑,下巴抬了抬“带她上来。”

我紧张到呼吸不畅,莘夕哥哥却依旧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声不吭,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耿鱼儿。

“哥哥,”我靠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我怎么觉得就算不翻当年的案子,这场纵火案也差不多了,任谁看来姐姐都是被冤枉的。”

他嘴角轻勾,语带柔风,“哪有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八王爷廉亲王和九王爷一齐进了大殿,莘夕哥哥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要设假局却找错了人。”

“假局?”我噎了一下,难道火油烧伤什么的都是假的?是胤禛伪造出来反害胤礽的?

莘夕哥哥捏了捏我的手心,“别多想,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还记得当年他害你的那招局中局吗?”

我心里顿凉了一下,又想起当年在乾清宫大殿里,也是这样的人头攒簇,灯火摇曳,胤礽空口白牙满脸委屈的控诉我如何勾引他,如何与他苟且,如何陷害他……

“皇上,”廉亲王先开了口,指着耿鱼儿,“不知这奴才是受了要挟还是得了贿赂或是生了二心,竟胆大如此,敢做假证陷害理亲王。”

今儿这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转,诚然一出把皇家自个儿的脸面翻出去给外人看的好戏。

董立人横眉竖对,“廉亲王这是什么意思?老臣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廉亲王没有跟他细究,“长安北街起火那晚我们都在水寰厅内参加晚宴,期间耿鱼儿给臣弟送过东西,还在御花园里陪臣弟逛了两圈,那时正是起火当口,试问一人如何能分作两个?”

他说的义正言辞毫不犹豫,一点儿也不像在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