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借什么人?”十三阿哥送走八贝勒,回到饭桌上后我忙问道。
他却垂着眉眼心事重重,仿佛在深入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摇了摇头“不是很重要。”
他不说也就算了,反正经此一事后我当真对紫禁城灰心了太多,基本不想理会。
“煮的什么?”他笑着问我,眉眼弯弯的仿佛刚才在深思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特喜欢看他纯粹的笑脸,特别的认真,也特别的让我安心,忙递了双筷子给他,笑道“土豆,鸡丝,还有腌牛肉。”
“唔,”他夹了一片牛肉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我好久没见你了,你也要南下吗?”我漫不经心地问他,却把筷子重重的抵住手心,紧张地等一个答案。
他愣了一下,“我不去。”
我正松了一口气,他却突然转过脸来正对着我,“但我得去趟奉天。”
“去干什么?”我现在对他单独去哪儿这件事非常不安,还不如随驾南下了,好过被人陷害。
“听说有苏爷爷和苏秀水的消息,我去看看,顺便找行宫的人查一下……当年的事。”
梁九功给我讲的当年陪都行宫里发生的事,我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过十三阿哥,可他同我一样,觉得皇上这种避重就轻的做法更像是要掩盖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大惊,摔了筷子肉也不吃了,“那我也要去。”
他用指腹蹭了蹭我的脸颊,“密妃娘娘点了你进宫陪她呢。”
“啊?”我顿时泄气,“密妃娘娘?她上次在雾灵山脚下见着我的时候可嫌弃我了呢。”
“这一次大部分的公主都随驾,密妃娘娘又要照顾生病的十八阿哥,又要主理后宫,自然力有不逮,找来找去就找到你了。”
我哼哼唧唧半天,他却突然沉了声,“七月,刚才八哥说太子哥在皇阿玛面前造额娘的谣,你想不想听听?”
我不明所以,茫然地点了点头。
十三阿哥深深地看我一眼“他说当年在陪都行宫,方文苏是下药的人,但我额娘是递刀的人……”
我瞪大了眼睛,当初在泰安的时候,太子为了诬陷十三阿哥杀害礼部尚书郭贤,就是暗指方文苏是受敏贵妃娘娘主使,而十三阿哥为了掩盖敏贵妃的罪行,所以才……没想到十三阿哥洗脱了杀郭贤的罪名,却还是逃不掉太子一张恶毒的嘴!
“郭贤的死他脱的干干净净,这会儿又卷土重来了,他哪里有证据胡说八道乱造谣?”我气道。
他眉头紧锁显得很累“他说他有证据,但还没有找到。”
“什么意思?”我问。
十三阿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见不得他这样,顿时心疼地不得了,“敏贵妃娘娘这么贤良淑德,怎么会做那种事,他就是陷害你一次无果之后才会信口胡说,你别放在心上,何况如果敏贵妃娘娘是递刀的,那她是皇上派去的,皇上岂不是造刀的?”
十三阿哥怔怔地看着我,突然就笑了,单手将我搂入怀里,在我头顶轻轻地吻了一下。
“皇阿玛也是这么说的。”
“你别多想,”我揽住他的腰,“德妃娘娘还搁那儿呢!她的嫌疑最大!太子只不过想挑拨离间,指鹿为马。”
他抱的我很紧,“你不信就好,我害怕你信。”
我反手也搂紧了他,安慰道“我不会信的。”
他绵软的呼吸声拂过我的耳畔,我心口软乎乎的,一时没忍住“你……千万不要为我放弃什么,你得好好走你的路,做你的皇子。”
他周身都愣了一下,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放在我背上的手有些僵硬,“你知道了?”
我窝在他怀里使劲点头,嘴上带了些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意“道路千万条,我们不一定非要走那条最难的。”
他似乎点了点头“我知道。”
过了半晌又交代,“你此次入宫有两件事不能做,别去惹德妃娘娘,也别惹太子。”
“好了好了,”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我见着他们二老,都绕路走行了吧?”
他却没有笑,呢喃道“我还是不太放心。”
也不知不放心什么。
“那你如果在奉天找到了姐姐,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他点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帮你拿到解药。”
……
“公主,”蔺兰从彩月阁的宫门处快步走进来,见我正蹲在小小的莲花池边逗弄鱼儿,忙走过来轻声道“御驾已经从太和殿起驾,太子爷领着留京的文武百官在五凤楼送驾呢,公主要不要过去?”
此次皇上南下阵仗很大,随行人员多达数千,凡是受宠或有功的文武群臣几乎都带上了,除了去安徽巡考的四贝勒以及去了奉天的十三阿哥以外,成年的阿哥格格们也都随驾,我虽大病初愈,但仍是懒懒的,昨儿就应召入了宫协理密妃娘娘主持后宫事宜,说是协理,听上去高大上得很,其实压根不需要我做什么,左不过就是每日晨起陪着密妃娘娘在合欢殿里听各宫抱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况十三阿哥临走前三令五申要我离太子远一点,太子原本就和我对不上眼,自从他向我抛过橄榄枝后我便再没搭理过他,甚至有两次还帮着别人明目张胆地对付他,这新仇旧恨一大堆的,我还是能避则避的好。想到此,当即说道“不了,昨儿密妃娘娘说今儿晚膳时分有事要交代,你且去前边看看,待娘娘送驾回宫后来告我一声,我过去看看。”
蔺兰答是,眼看萨梅靠在院中的梨树底下打瞌睡,走过去拍拍她的红脸蛋说道“我的姑奶奶,您前日还说要习淑女之道,今儿怎么又忘了?走吧,姑姑带你去前边见识见识。”
边说边拽着睡眼惺忪的萨梅出了宫门,我无奈地笑笑,从怀里摸出弯月短刀,阳光底下刀柄上方悬着的这轮弯月闪闪发着金铜色的光芒,都说月凉如水,这轮月却温如暖日。
“思君不见君,此恨何时已?”
我抬眼便看到站在宫门口的钱晋锡,他一身朝服人模人样,却歪靠在宫门上吊儿郎当,手里还甩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梅花,整个人看起来都不正经极了。
我收起短刀站起身来,“大白天的念什么诗?”
他噗嗤一笑,“难不成要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才念?十三爷是不是老这么干?”
我微微一笑,“等下次见着他的时候,我帮您问问。”说完转身就走。
钱晋锡赶忙追上我,“别别别,我开个玩笑嘛。”
“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么?”我嗤之以鼻,“你是在那相思醉呆惯了,被那个扭来扭去的文萃传染了吧?开口闭口都是风流话。”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扭来扭去?文萃就靠扭来扭去吃饭的好不好,你别对她意见那么大……”
“我没有意见,”我站定,认真地说道“听说钱伯父已经在帮你议亲了,你少去哪些地方了好不好?真要喜欢她的话直接把她接回府不行么?”
钱晋锡古怪地看着我“你认真的?”
“自然。”
他顿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她一个勾栏女子,怎么进我钱家的门?你教教我。”
“勾栏女子?”我愣了“你……不是喜欢她么?”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啊,我是喜欢她,她善解人意又会说好话,做的东西好吃,在床上也……”他抿着唇咯咯地笑,“差不多完全合我的心意。”
我听得脚趾头都觉得尴尬,但还是忍住了,歪着头帮他开个头“但是……”
他看着我“但是什么?”
“你喜欢她,但是……”
他笑起来“小师妹,你别那么天真好不好,喜欢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一件事,但要为‘喜欢’做点什么,就不容易了。”
我突然有些怔忪,想起十三阿哥为我做的那些事,心里充斥着满足感,我是幸运的,很幸运。
“别笑了,”钱晋锡尖叫起来,“我知道你幸福得快要飞起来了好不好!”
我抿着唇压抑着控制不住的笑意,“你不去送驾,来我这儿做什么?”
他拽着我往外走,“陪我走走嘛。”
站在阙楼上,仍然看得到远去的圣驾只剩下了一团模糊的明黄色影子,在阳光底下泛着光,盖住了前后左右的人马队伍。
“浮碧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钱晋锡两手搭在城楼垛口上,眯着眼睛看刺眼的阳光。
“你看出来了?”我问。
“真像传的那样,德妃误会了你,你呛了她打了她的人,怎么可能会闹得亲兵出动,乱箭齐飞?甚至还死了个上阶宫女,我跟你讲,看出来的人可不只是我。”
“……我想也是。”八贝勒那日见着我眉飞色舞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在皇上面前说谎?”他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说,钱晋锡便笑着揶揄“十四阿哥求你了?”
我真想一脚把他踢下阙楼,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我猜的好不好?”他皱眉,“你不就是这样的吗?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有人认真地求你,基本都能答应,简直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我噎住了话头,“太夸张了,你现在求我借你一两银子,你看我答不答应。”
他笑道“你要我帮你找人,不也是胡乱答应别人的事儿?”
“那不一样,”我辩解道,“秦诺于我有救命之恩。”
钱晋锡嗤笑一声,“还有下毒之恩呢。”
“你!”我有些恼火,“帮就帮,不帮就算,当我没求过你。”
说着便转身要走。
“好了好了,跟你说正事,”他拽住我的手。
我回头看他“说。”
他嬉皮笑脸“德妃娘娘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我气结,瞪他一眼“再说这个我真走了!”
他咯咯笑了一阵,突然说道“找人的事儿我有眉目了。”
见我怔忡,他挑着眉眼笑得很欢畅,“叫声大师兄我就告诉你。”
“……”
“董家是皇上亲自下旨处置的,没人敢保,董如云签字画押后当时就被判了斩立决,董家的人也是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至于董家大小姐董梦烟呢,报上去的充作官奴官妓的花名册里有她,但一查去处却又没了,当时人多杂乱,谁也没在意。”
我听得入神,“然后呢?”
他朝五凤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的人曾去过官奴所。”
五凤楼上,太子一身明黄色短褂站在送行的文武群臣前方,背着手昂着头,整个人都威风赫赫,皇上离京后他便是万人之上的决策者了,这么傲气十足也无可厚非。
“不用猜,我觉得也是他,只是不知道他把董梦烟藏在哪里了。”我轻声道。
“他身为太子,常住毓庆宫,明面上不能有其他的居所,但大家都懂的,太子坐拥如此巨大的资产,多多少少都谋着些房产土地,所以我就查了查,发现有三处可疑地点。”
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猛地探头过来,与我只有一拳的距离,靠的太近我几乎能看得到他唇上微微冒出的一圈青色胡茬。
我吓得往后退,他笑起来“好想亲你一口。”
“你有毛病?”我气道,“说什么呢?”
他委屈得不行“要不是十三爷横插一脚,你现在就是我媳妇儿了好不好,还用得着我爹满京城地找人给我议亲么?”
我狠狠地踩他一脚,“就你这个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德行,谁嫁你都得倒霉。”
他抱着脚哇哇大叫“你还想不想听完的?”
“快说!”我不耐烦道。
“三处都是私宅,庆公公名下就有两座,剩下一座是个叫做凤儿的戏子住着,我怀疑是太子爷在外面养的小情儿来着,他应当不会把一个小情儿藏到另一个小情儿那吧,所以排除,剩下两座宅子空着得,我准备找两个人暗中查探一下再说。”
我叹了一声,“秦诺说董梦烟给他送过信,那证明她还是有自由行动的机会,应当不会被关在地牢之类的地方。”
钱晋锡点点头“那就更简单一点。”
“谢谢你啊,大师兄……”我拿手指划过冰凉如水的城墙,真心实意地说道,“在这个京城里,你是为数不多真心帮助我的人,我却还怀疑你,对不起啊。”
他愣了一下,伸手在我头上胡乱蹭了蹭,“小丫头也会有说软话的一天。”
我叹气“人在屋檐下……”
他笑着拍了我一下,“说句真心实意的话,你喜欢十三爷一场,倒是没白费,这就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真认为我们能走到最后吗?”
他皱眉想了想“十三爷那股子劲儿,很难有妥协的时候吧。”
我笑了笑“借您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