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去善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女儿,心里复杂得很,他不愿女儿受苦,但他也知道钟情一个人的感觉,若是横加阻拦,他如何忍心。
他叹息道“如今你也快成人了,有些决定是该自己做主了,不论如何,遵从自己的内心最重要。”
哪怕是痛苦的,顺从了自己的内心总会让自己活得恣意些,比如自己哪怕再痛不欲生,也从未后悔过服下奈何,那是他在最灰暗的日子里唯一的解脱方式。
雪柒默默点点头,眼里盈满泪水。
金去善却笑道“去吧,就现在,我看你这几日如坐针毡的样子,我知道他在你心里的分量,我的女儿看上的,自然不会差。”
雪柒扑上去搂住金去善的脖子,大声叫道“父王!”
金去善一脸促狭“看来我的郡主是舍不得离开为父,那么便再住几日吧?”
雪柒吓得一把放开金去善,转眼间已退至门口,笑道“父王,您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金去善终于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这十几日,他忍得太辛苦了!只要雪柒在,他都会刻意将咳嗽声生生压下,每日都喝提精神的汤药。
他一生中若有一瞬间后悔服下奈何,那么便是此刻了,他多希望自己能再活长一点,哪怕看着她顺利出嫁也好啊!
雪柒又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南阳,她心里是激动的,一刻也不能等,她要马上告诉白慕青,父王同意她嫁给他了!
她风尘仆仆来到藏刀阁时,她看到宋秋桐在藏刀阁内,她也不以为意,想必是来找白慕青有什么事吧。
点头示意后,越过她往摘星阁走去,不想宋秋桐却挡在她的面前,挑衅道“雪柒姑娘可别往里走了,这是白大哥和我的住所。”
“你的住所?”雪柒蹙眉问道。
里面的白慕青听见说话,走了出来,雪柒满脸开心地看着他,白慕青却一脸淡漠,对着宋秋桐问道“怎么回事?秋桐?”
秋桐?什么时候?竟这样称呼她了?
宋秋桐小步跑去,挽住白慕青的手臂,娇声道“白大哥,雪柒姑娘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我只是告诉她这是咱俩的住所,不太方便。”
白慕青这才看向雪柒道“不知雪柒姑娘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我这就让人将暖雪阁收拾出来让雪柒姑娘住下。”
雪柒并未答话,只是怔怔看着两人挽在一起的手臂。
直到侍女过来引路,她才如梦初醒,抬眼看向白慕青“你这是做什么?”
白慕青看着雪柒,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就在看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路人,冷声道“雪柒姑娘何出此言?”
雪柒逐渐红了眼眶,定定地看着白慕青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白慕青淡然道“这是宋盟主之女,你见过的!”
雪柒心里的火已经彻底被勾起,她一把将包袱摔在地上,大声问道“不用你说这个!我问的是,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摘星阁!怎么会挽着你的手!”
白慕青依然不咸不淡地回答“如你所见,我想让她在这里,我想让她陪着我。”
“你放屁!”雪柒已经乱了方寸,大声吼道“我走之前我们说好的!才几日你就能变卦,你唬谁!”
白慕青冷笑一声道“只许你一次次想走遍走,想来便来,就不许我变卦一次吗?”
雪柒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颤声道“出什么事了吗?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的,啊?”
说到最后,已经是哀求了。
白慕青依然不为所动,脸上仍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你要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你走后,张乖崖又来找茬,这回带的可不是藏剑山庄,而是驻扎在南阳的军队。你懂了吧,因为你,他动手了。我不希望因为你,藏刀阁受这灭顶之灾。所以我决定和万剑宗抱团共同抵抗。”
“所以,你抵抗的方式就是联姻?”雪柒已经听信了,嘴唇抑制不住地发抖,心如同被谁狠狠揪了一把。
白慕青冷笑道“有何不可?你可以为了云牙选择和亲,我怎么就不能为了藏刀阁联姻?”
“哈!”雪柒觉得心里的信念一下子完全崩塌,自己连日来的忐忑,焦躁,喜悦,期待……如今看来通通都是笑话!都是笑话!
雪柒悲凉地笑着,转身走出了藏刀阁,脚步踉跄虚浮,脑袋就像被人用重锤敲过。
也是她活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是她该他的,还他也没什么。
侍女叫住她,她心里生了一丝希冀,盼望侍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阁主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然而,并没有,侍女将包袱递给她,然后便进了藏刀阁,随手就将门关上了。
说来老天也欺人,刚才还艳阳高照,此时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旁边的人都急匆匆跑到廊下避雨,街上的摊贩也在匆匆收拾着东西,唯独她,浑身被大雨浇湿了也毫不在意,衣裙拖行在泥水里也浑然不觉。
她的心里一直在重复,报应!这都是报应!这是为了自己无数次推开他的报应。
她来到一家酒楼,伙计看她一身泥泞不想让她进去,她连头都没抬,“铿”一声弹出半截白雪,定在伙计的脖子上。
掌柜的赶紧来赔不是“这小子也太没眼力见了,客官您里面请,要点什么?”
雪柒这才将白雪入鞘,走了进去,撂下一句“拿酒来!”便上楼了。
掌柜赶紧支使其他一个小伙计拎了一坛酒上楼,雪柒一掌拍开泥封,仰头便饮,一口之后,将剩下的连酒连坛子一把摔了!大声道“糊弄谁呢?这是酒还是水?把你店里最烈的酒拿来!十坛!”
掌柜心里直呼晦气,怎地今日会迎来这样一个煞星。也只好招呼人搬了十坛黄粱一梦。
雪柒也不含糊,直接就将钱袋扔在桌上,然后开始一声不吭仰头喝酒。
一坛下肚,心如明镜。两坛下肚,悲从心来。三坛下肚,泪如雨下。四坛下肚,手脚发软。五坛下肚,视物重影。六坛下肚,不省人事。
她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醒来时所有的一切苦痛皆是黄粱一梦!
她再醒来时,看见红袖旁边坐着,她一激灵坐起来,看见没有白慕青,心里的痛楚感又重新找上了她。
除了头痛欲裂,胃在灼烧,一切都没有改变。
红袖见她醒来,先给她端了一碗温水喝下去,然后拿起白粥要喂她。
雪柒摇摇头“你怎么在这?昨晚是你将我带来这客栈的?”
红袖嗔怪道“什么昨晚!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雪柒有些惊讶,这酒后劲这么大的吗?
红袖没好气道“还算你酒量不错,要换成别人,没有五天别想醒来!”
雪柒吐吐舌头道“还好还好。”
红袖怒道“好个屁!你知道你吐得天昏地暗,最后直接吐了血,你知道吗?”
雪柒有些赧然“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红袖气得捶床“我说的是这个吗?没有男人你活不下去吗?纵然他是阁主,也不过是个男人而已啊!就这么难过吗?”
雪柒扁扁嘴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是,就是这么难过!没有他,活下去都没意思!”
红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道“在我眼里,你一向是最不羁的!小小年纪就能痛扁张乖崖那老匹夫,让我一度沉沦在你的风采里!此刻,你看看你自己,就跟个街边乞讨的有何差别?差别在于他要饭,你要爱……”
雪柒闷闷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心痛得很,实在没心情经营你心目中的形象。”
红袖突然道“起来起来,梳洗打扮,我带你去个地方!”
雪柒倒头就睡下去,嘴里嘟囔道“我不想去。”
红袖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让她坐在铜镜前一顿捯饬。
还给她惨白的脸色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涂了口脂,雪柒看着镜子里含羞带怯的姑娘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想出去。
被红袖将她抠在梳妆台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掉,雪柒宿醉才醒,浑身轻飘飘的,根本不是红袖的对手,硬是被拖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得她越发想吐,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
红袖牵着雪柒的手下了马车,雪柒眯了眯眼睛,慢慢才适应了这明晃晃的日头。开口问道“这是哪里,咱们来干嘛?”
红袖解释道“这个季节是南阳采摘莲蓬的季节,一直以来都是少女们划着小舟,背着小篓采摘,引得十里八乡的少年郎前来相看。后来逐渐发展成了采莲节,成了年轻男女互诉衷肠的节日。”
雪柒大煞风景道“其实也就是个噱头。”
红袖没好气道“心中有情郎的人啊,看什么都想许愿。光棍一条的人,见到苍蝇成对飞也恨不得打散。”
雪柒被她说中痛处,登时变脸往回走,却不料迎面撞上宋秋桐,还有白慕青,两人言笑晏晏,宋秋桐不时地捂嘴娇笑。
雪柒不争气地立刻转了过来,红袖也看见了,捏了一把雪柒,然后牵着雪柒的手走向一位青衣公子,叫道“公子。”
青衣公子回过头来“姑娘是在叫在下?”
红袖暗笑不已,长得还不错!
红袖笑道“是我唐突了,公子莫怪,只是我妹妹适才在远处望见公子一眼,便惊为天人,心折不已,自己不好相问,央我来探探,公子姓甚名谁?可曾婚配?”
青衣公子笑吟吟地摇摇手中的折扇,红袖看着雪柒身着鹅黄衣衫,梳着垂挂髻,上面零星簪着几朵与衣服同色的黄色珠花,一双眼睛扑闪闪地看着红袖,一张粉面娇俏赛过几里莲花,一抹红唇娇艳欲滴,说不出的明媚动人。红袖对自己的手笔颇为自得。
红袖瞟着看呆了的青衣公子,用咳嗽催促了一下。
那青衣公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回礼道“在下孟承安,玉清门门下弟子,刚及弱冠,不曾婚配。”
红袖掐了一下雪柒,示意她说话,雪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红袖笑道“孟公子稍候,我妹妹还有些害羞,容我开导她两句。”
孟承安笑着作出请的手势,红袖一把拉过雪柒,低声道“人家在那成双成对,你还在这顾影自怜!赶紧的!把握机会!气死他们!”
雪柒把五官的挤成一团“我不会!我不知道说什么!”
红袖点点她的额头道“你那天在藏剑山庄不是说得挺好?”
雪柒翻了个白眼“那能一样吗?”
红袖叉腰道“怎么不一样!你把他当成你喜欢的人不就好了?”
雪柒喃喃道“怎么当?那个人就在我眼前跟别人如胶似漆地晃荡着。”
红袖真的急了,恨不得自己上去亲身示范“你真的一点出息也没有!这样,你会说的说两句,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就抿嘴一笑,假装害羞,好不好?”
还没等雪柒说好,她就一把将雪柒推到孟承安前面,自己则站在一旁状似无意地听着雪柒的发挥。
还是孟承安先开的口“敢问姑娘芳名?”
雪柒简短地回道“雪柒。”
眼神却不自觉瞟向白慕青和宋秋桐所在之处。
孟承安何等聪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含笑道“姑娘这样是不行的,恕在下唐突!”
说完用手拂了拂雪柒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然后笑着拍拍雪柒红袖对这样上道的小伙子颇为满意,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然后她露出极其夸张的表情向白慕青二人走去,大声道“阁主,你怎么在这里?”
白慕青瞥了她一眼,对于她这浮夸的演技赏了一个白眼。
红袖不屈不挠地又扬声道“真巧啊,雪柒一大早便约我来逛逛,不曾想,一来便被一位年少有为,相貌堂堂,学识渊博,最重要的是礼数周全的少年英杰一见倾心。这不,一直对着雪柒示好呢!看上去真是天造地设得一对呢!是不是,阁主?”
白慕青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人,一青一黄,男的茂林修竹,女的娇小玲珑。与粉的花,绿的叶,蓝的天,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果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白慕青依然是一脸淡漠“嗯,是很般配。”
红袖被他这冷淡态度激得有些生气,越发笑道“那就好,那位公子邀请雪柒一会去悦来居喝上一杯呢,想来雪柒一定不会拒绝,盛情难却嘛。”
白慕青眼神有些冷凝,周身温度仿佛降了又降,开口都带着细碎的冰碴“我看百晓堂主最近越发闲了,不若去永州管管分舵?”
红袖立马反唇相讥“也好,那位公子所在的玉清门刚好便在永州,想来雪柒也很情愿一起去。”
白慕青的面色有些绷不住,嘴里却道“再让她去喝酒,你这百晓堂主不必做了!”
红袖冷笑一声道“堂主我可以不做,但是堂主又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呢?朋友?就算只是朋友也不该如此绝情!比起心痛,喝酒算什么!”
白慕青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