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逢只觉浑身火辣辣的疼。
忽而又觉一阵冰凉之感,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舒服。
“丑丫头,醒了就睁眼!”
“秦陌?!”她果真睁了眼,语气惊喜。
“你看上去倒是挺好。”他上下瞥了她一眼,指着她的双腿,“为何坚持那么久?”
少女看了看自己那被绑成木乃伊模样的身体,感受到双脚处的疼痛,双眸黯淡下去。
她本欲趁着自己完好之际,出声大叫。
可,正在她准备开口之际,脑海中响彻秦陌的声音。
他说“要想顺利进入将军府,让楚冉愧疚,就必须被火烧。”
犹记得,上一世,刚穿越而来的她因着焦急和恐慌,选择了自救,暴露了驱动雷电的本事,坐实了妖女名号。
她救了自己,却也得罪了天下人。
楚冉,她的生父,威武大将军。初见她,厌恶万分。
还未来的及接受原主记忆的她被军队包围,使出浑身解数,刚逃离祭台,却又被投入晦暗潮湿的地牢。
楚冉不愧是众人眼中那铁面无私的守护神,即便对她这个已经完全丧失抵抗之力的少女,亦不曾留一分情面。
严刑拷打,烙铁刺青,夹手指等等各种严刑轮番来。
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直至母亲留下的白荷玉佩掉落,楚冉面露惊慌之色,这才停止了摧残。
她恨死了这个父亲。
在之后的日子里,每每看到身上那惨不忍睹的疤痕,便会想起那被烧红的铁铲烙在肌肤上的疼痛。
她拒绝了楚冉的“赎罪”,无视他的各种示好,走上孤独的道路。
后来,她步入朝堂,凭借着自己在现代学到的先进知识,以及强悍实力,站得一片席地。
她入朝堂的第一天,便是楚家被满门抄斩的日子。
楚王一脸微笑,坐于高堂之上,语气轻松,问“今日是威武将军的死期,你可想作别?”
她笑了,摇了摇头。
她趁夜色偷偷回到将军府,想要将母亲的白荷玉佩拿回,这才发现一封绝笔信。
吾儿相逢亲启
父乃不慈,必有灾难。届时,请务必不得见为父。
上半生亏欠,下半生无法偿还。
吾儿,勿怨勿恨。
吾且去见你娘,再赎罪。
父绝笔。
那一夜,她拿着这封信,坐在落尽枝叶的沧桑桃树下,泪了一夜。
直至那一刻,她才发现其实她只是在赌气,其实她根本就不恨这个父亲,其实她只是想——听父亲说声抱歉——
而已!
“如果——我——完好——出来,如何——解释?”她发声困难,声音粗咧且难听,好似砂纸磨墙的声音。
“我——现在是——不是——更——丑了?”她目光闪躲,问的小心翼翼。
上一世,正因她对自己外貌的自卑,不敢涉足男女之情。
今世倒好,一见面,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想来对方是厌恶的吧。
“嗯,是挺丑的。”秦陌走近床边,站立,双手环胸,居高临下,“你还记的自己的诺言吗?”
“自——是——不——忘——”
“很好。”他从怀中拿出一白瓷小瓶,用力地将裹在她身上的白纱布撕扯开来。
“你——”楚相逢被秦陌这“强悍”的一面惊吓。
“那庸医的药不行。”他神色不满,“再者我不需要一个丑女做我的棋子。”
竟是如此冷酷,不夹杂一丝情感。
秦陌究竟怎么了,为何和记忆中的他如此不同?
难道说因为她的重生,世道也被打乱了?
可——
如果他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秦陌,她又该如何?
心甚伤感。
触感粗粝的指尖在双腿游走,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肌肤,身上的灼热竟是奇迹般地快速消退。
这药水究竟是何物?
“你倒是不害羞。”他说着,再从怀中快速掏出另一小白瓷瓶,一手粗鲁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后者张嘴。
药液入喉,似久旱遇甘霖。
芳香夹杂着苦涩,缠绕着淡淡甜味,萦绕在喉间,她顿觉喉咙清爽了很多,
“不,我很害羞。”她抬起漆黑眸子,只见男人的头顶。
玉冠挽发,风度翩翩,不过如是。
他距离她如此近,她却觉得彼此的心从未有过的远。
“秦陌,你会不会喜欢我?”她突地询问,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好似在等待糖果的幼童。
“你还未及栟吧。”他嗤笑一声,“你还是先照照镜子……”
少女脸黑。
这后面隐藏为说出的话必定是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男人面色不为所动,刷地一下,用力重重拍一下床铺,少女轻柔的身体震荡而起,翻了个面。
楚相逢痛嘶一声。
真痛。
哪有前世对她的温柔?
“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我有用!”他从怀中拿出白色手帕,仔细擦拭着双手。擦完之后,面露嫌弃地将其丢弃。
楚相逢面色阴沉。
他就这么地嫌弃她?
沉默,片刻的沉默。
“你想要做什么?”她的眸色渐渐黯淡
“你不必知道。”他居高临近地鄙视着她。
红烛落泪,燃烧生命,留下一室的光明。
他忽而弯下腰,双手撑她身体的两侧,将她禁锢,双眸是讳莫如深的黑,语气森森。
“已经上了我这条船,可不是你想退出就能退出的。记住,今日之后你就是我的棋子。”
“好。”她的心很痛。
欠他一世的情,这一世,就算当棋子,有何不可?
男人心生惊讶,丝毫无法从少女这如此巨大的转变舒缓过来。正欲说些什么,忽闻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你好自为知。”
红袍飞扬,窗户大开,再闭,风声嘶鸣一声,入了一室的冷意。
烛火左右剧烈摇晃,火苗剧烈收缩。随着关门声,再而恢复成原有形状,笔直向上。
“你……我……”一向威严不已,声名阵阵的铁血将军舌头打结,“你娘……”
“我娘是个苦命的女子。”楚相逢将话头接了过去,“她惊才艳艳,貌胜桃花。对我,呵护备至,对我爹更是思念的紧。只可惜……”
她顿了顿,面色悲戚。
“只可惜,娘她至死都没有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丈夫。”
“你娘是……”即便心中已经确定,他还是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妫息。隔壁的婆婆都喜欢叫她息夫人。”
楚冉的呼吸瞬间加重,欣喜若狂。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些微颤抖。
“相逢!”顿了顿,“楚相逢。”
“好!好!”楚冉甚是激动,上前,想要紧紧抓住少女的手,却是胆怯。
他怕伤了她。
“相逢,你娘她……”
“死了!死于战乱。”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尸骨无存!”
楚冉禁了声,跌坐回椅子上。
他双手颤抖,拿起桌上茶壶。壶身和杯盏不停相撞,噼噼啪啪。
茶水湿了杯沿,溅了一地,却不入杯内分毫。
他心下愈发痛苦,索性放下茶壶,却是失手。茶壶落地而碎,溅了四面八方的碎瓷。
“爹……”楚相逢心有不忍,出口安慰“娘是幸福的。”
记忆中,她对于妫息这个娘亲的记忆很浅,浅到只有那一颗桃树,那一片花瓣。
“曾向桃源烂漫游,也同周公泛仙舟。皆言世间万花好,未胜庭前一树幽。带露似垂湘女泪,无言如伴息妫愁。”
娘总会念着这首诗,带着忧愁。
“相逢,你——不恨爹吗?”
“以前是恨的。”
上一世,她和楚冉划清了界限,生死不相往来。
在奸臣弹劾楚冉的时候,她虽没有落井下石,却也没有出手相助。
那时候,她想着人命由天。
抄斩将军府之日,她静坐闲庭,看风起花落,未曾送他一杯饯行酒。
楚冉的神色黯淡不已,心甚愧疚。
“但是——现在我是不恨的。”她笑得惨白,“至少爹认出我了。余生很长,我有了爹,就不是孤女了——再也不用过到处漂泊,东躲西藏,被人迫害的日子了。”
少女说得可怜,楚冉听的却是句句扎心。
他愧对息儿母女。
铁血汉子在面对心爱女人之时,总会表露出让人无法置信的柔和。
“相逢,从今以后你就是威武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报上你爹我的名讳。不用顾忌,打回去。”
“好,谢谢爹。”
少女这几声爹叫的楚冉身心舒坦,内心更加愧疚的同时,却是坚定守护她的想法。
小声将门关上,楚冉轻声轻脚地离开。难掩兴奋,将正在彻夜思考的军师拉到廊亭中。
“王寿,我和息儿有女儿了。”
“息儿?女儿?”王寿执扇的手一顿,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息夫人?”
楚冉激动点头。
“我以为她……罢了罢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只要知道她是爱我的,甚至还给我生了个女儿,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将军,恭喜!”王寿双手抱拳,“将军,以我之见,你亏欠息夫人和大小姐颇多,当好好弥补。”
“王寿,这些我都知道啊!当初,息儿不顾一切,也要离开我将军府。那时候我一时生气,便对其不管不问。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不曾想……”
他叹息一声,瞬间红了眼,再无面对楚相逢之时的隐忍,抽泣出声。
“我错了啊!王寿——”
“将军……”王寿随之哽咽。
“兄弟,今夜,你且先陪陪我。”
……
寒风席卷,将庭内桃树之上最后一片枯叶吹落。
在这诺大的城主府之内肆意游荡,幽声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