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下子全黑了。可小野不急着回家。
自从见过俊哥以后,只要晚上没什么事,她就会待在浪迹。似乎只要看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心就能安定一些。反正浪迹上市前,她这个承销商总能找到来这儿的理由。
不知从哪天起,她的办公室门口赫然挂上了一个“野宅”的铭牌,而顾岛的房间则成了“孤岛”,两张铭牌还贴得异常近,挨在一起,一不小心就看成了孤魂野鬼。
第一次看到“野宅”的时候,小野忍不住翻了圈眼珠,准备哪天往川页爪杯子里挤满满一罐芥末,让他当绿茶喝。不过顾岛对此倒是很开心,好像这四个字可以把他俩绑成一个命运共同体“上市是一段孤独而艰难的旅程,我们两个孤魂野鬼,惨也要惨在一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气息里,邪恶泛滥。
可是这邪恶的笑容却在小野脑海中挥之不去,“惨也要惨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留在她脑海中的,竟只剩下“在一起”三个字。
不知不觉间,小野沉进茫茫夜色。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外已然凌乱成战场。
“什么时候发现的?”顾岛穿过一片惊恐的眼神,直奔人群中心。
“半个小时前。”数据总监文达指着显示器上的报表,“这是实时统计。计划中投放的优惠券总额为3亿人民币,可是截止到今晚9点,已经使用的优惠券总额竟然有32亿。所以我们查了一下投放出去的优惠券,竟然有6亿多。跑了几次都是这个结果,公式不会有错。”
顾岛紧紧握起拳头,关节白得瘆人,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双眼烧满怒火,却也死一般寂静。
“老梁呢。”
“他母亲在急诊室。”
“为什么十分钟前才通知我。”
文达眼角偷偷看向运营总监田一默。他一直不太敢直视田一默,因为那个女人比他这个搞数据的更有条理更有逻辑,听她说话,就像对着一台精密计算、权衡过的机器,永远不可能去反驳或推翻。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自从她加入浪迹以后,公司效率翻了几翻。所以虽然情感上他并不喜欢她,但他向来相信并服从她的判断。只是这次实在兹事体大,几个亿恐怕是他下下辈子也还不清的,于是想来想去,还是偷偷给顾岛打了电话。
果然,田一默眼神坚定,上前一步,话语里没有丝毫犹疑和恐惧“我已经通知客服,所有还未使用的优惠券一律失效。2000万资损在可控范围内,现在该做的……”
谁知,她话音未落,顾岛随手抓起一个陶瓷公仔,向她狠狠砸去。公仔几乎是擦着田一默的额头,重重摔在背后的墙上,砸出一个洞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只有田一默依然站在原地未动,死死看着顾岛“你知不知道你差点砸死我。”
顾岛平静地开口,却一字一句都令人毛骨悚然“我如果真想砸死你,你现在已经没命了。”
说完,他转向川页爪“召回所有客服和工程师,即刻在网站挂公告,已经投放的优惠券,正常使用。”
“不行,这个窟窿太大。”田一默不依不饶,“我同意,用户第一,可前提是公司得活着,现在公司账上没有多余的资金可以承担这笔损失。此次优惠券为免费发放,按照条款披露,收回没有使用的优惠券,既没有法律风险,而且可以最大限度减少资损,合法、合理。”
长长的一串话,顾岛似乎完全没有理会,只是到了最后,他才站住,回头“合法、合理,就是对的吗?”
小野惊呆。
那不正是当年她抛给他的问题?他竟然还记得,是因为她吗?
又或是她自作多情?
顾岛并没有看小野,只是缓缓冷冷地扫过每一张嗷嗷待哺的脸。
田一默紧咬着上下牙,却依然面无表情,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本就是财务背景出身,原以为迟早有一天能兼任浪迹o及cfo,却没想到半年前顾岛竟空降了蒋黎这么个外行做cfo。自那以后,她便憋着一股气,这次她一定会证明,她田一默比顾岛更擅长管理公司。
见大家都愣在那里,川页爪跳上桌子,又是蹬腿又是拍手“怕什么,大大会缺钱?快点,干活!”
尽管已过丑时,办公室里仍然座无虚席,就连一些并不太相关的设计师,听到消息后也陆续赶来。客服电话渐渐地少了些,即便是一小撮急着定酒店机票的夜猫子,确认了优惠券能正常使用后,也就无需再多安抚。可技术团队却心惊肉跳得多,几个小时过去了,问题源头依然没找到。
工程师们从起初大气不敢出的交头接耳,逐渐放飞自我。
“我去,不能重现,怎么办。”
“要不增大破坏性?”
“找死啊,哪个白痴用的二分法……”
“……”
喧闹中,一个冷静的声音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让开。”
顾岛默默站在生煎包身后。
生煎包半张着嘴,许久,才缓缓被搀扶起身。其实他还没起身的时候,顾岛已经抢过键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
“他会写代码?”小野吃惊地看着顾岛的侧影,小声问川页爪。最近这家伙的地位蹭蹭蹭往上爬,昨天办公室空调坏了,他脱下自己身上破了好几个洞的超人毛衣,硬要顾岛穿上,原以为顾岛会给他一个大眼白,没想到竟乖乖地说,好。下午见客户的时候,客户还错以为那是最新的爆款。
“什么叫会啊?大神,好不好。浪迹最初的代码几乎都是他写的,这些小朋友,喏,这个,还有这个,只是管管代码而已……”
“他学的计算机?”小野喝了口水,暗自思忱。她明明记得顾岛在演讲的时候说,自己读的工商管理。
“他需要学吗?大大智商可是二百五,号称电脑小诗人。”川页爪色眯眯地望着顾岛,好像看小情人一样。
小野差点把水喷出来,智商二百五……也不知道是夸人还是骂人。
没过多久,顾岛离开座位,面无表情地通知生煎包“来我办公室。”
所有人都心惊肉跳不敢喘气,只有川页爪抱着小野肩膀乱摇“大大是不是很帅,很帅啊!”突然他眼角看到客服妹子正把没吃完的夜宵盒子扔到一旁的垃圾桶,瞬间飞一样滑过去,从垃圾桶里腾空捞出盒子,“啊呀,我的小祖宗,我说过多少回了,这种没吃完的东西,要扔到外面,这样会有老鼠的。”
小野此时已经贴在顾岛办公室外,紧挨着门。生煎包不会英年早逝吧。那个瞬间,漫无边际的负罪感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明明知道是谁做的,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突然,她被人从背后打了一下。
川页爪贼兮兮地平移到她跟前,装出一副颐指气使地样子“不厚道啊,孟小野,偷听两个男人的悄悄话。”
小野紧张地示意他压低声音“我不是怕出人命嘛。”
“哦哦,也是也是,那我和你一起偷窥。”
小野白了他一眼,你一定要用偷窥这个词吗?
没想到,他俩刚刚一前一后摆好偷窥的姿势,生煎包就毫发无损地走出大门。小野还没来得及问他们聊了些什么,就听顾岛咳嗽两声。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干嘛?”
小野刚准备糊弄两句,川页爪就华丽丽地把她出卖了“我就和你说嘛,大大不会对妇女儿童动手的。”
信不信我把你的小猪蹄踩烂了!小野把高跟鞋鞋跟悄悄挪到川页爪脚边,没想到她还没出脚,顾岛就一拳打在川页爪肩膀上。
“哇哇哇,你重色亲友,明明是她在偷……”窥字未出,小野就毫不留情地痛下杀脚,把川页爪彻底踩成半个废人。
正准备离开,顾岛突然开口,一起喝杯咖啡吗。
小野对向顾岛疲惫却温柔的眼神,一时语塞。老梁的名字在她脑海中盘亘不去,静默许久,她却始终没有开口的勇气。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顾岛冷酷无情地推开残废的川页爪,转向小野,“我是欠了几个亿,可一杯咖啡还是请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