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空没有拒绝,这个老者,从见面第一眼起,他就一直在迷雾中,别人看不清他,而他却看得清别人。
而自己终于看到了他展现的真面目,这是他有意给自己展示的,陆空猜不出他的目的,他看到一个想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一个追逐实际上不切实际理想的人,对于这样的一个人,陆空的感觉,不是那种,我只会无脑崇拜你的伟大敬重,而是看到一个注定孤独的人,他背着的东西太重了。
“我们这群读书人,从哪位圣人之下,太多人多说着一种平天下为己任的话,可真正又有几人一直记得奉行,他们还不如学道的清静无为,修佛的苦行戒律,他们还不如不做个读书人,走到世外做个隐士高人,你看看这些读过书的儒生,多少人拿十年寒窗换十万雪花,一腔热血成一身肥膘,曾经的志向变成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圣人之言成为他们宰杀曾经高唱着“民贵”的利刃之物,他们还不如不是个读书人。”
韩老丢出一把棋子,有黑有白,继续道“我看得清佛与道的黑白,他们也就那样,却看不清咱们读过书的善恶,有圣说善,有圣说恶,陆空你觉得人是善是恶。”
陆空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要知道了,我就成为圣人了,先生是儒家的先生。”
韩老笑了笑,是在笑自己的愚蠢,还是在笑棋盘所代表的东西“我也许算个学儒的人,也许算个学夫子的人,可就连那夫子也没修出个天下大同,你说我却想要个大同世界,做的是不是很蠢。”
“没错,很蠢”听到陆空的话,韩老眼神颇有意料之中的感觉,可下一句话,意料之中变成意料之外。
“但,你老不是说,修行的多是蠢人,蠢人才能修行,没事,咱们两个一样的蠢,就作为前辈,給小子我上上课呗,就比如告诉我,咱读书人和这群修行者有什么关系。”
“我真的想知道,你在来北境前的样子”
“先生,多问了啊,我那时就是个黄发垂髫的小儿,不搭嘎,不搭噶”
“哼,小儿”韩老笑骂一声将棋盘上的棋子分成两摞,一堆黑一堆白,这世上的修行也不外乎一道三家,分别为咱学圣人的儒,学道的道家,学佛的佛家。
“先生,是不是一个道家的人讲这个会把道放在第一,佛家的会把佛放在第一,我之前就听说这两家不对付,道士骂和尚,和尚毁道士,而读书人,把两个多骂”
“差不多吧,干这事情的多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说到底这三个东西不多是,一回事吗”
举起一枚白子,“这修道的可不多是道士,就像你看这群北冥的人,算是道士吗?算牛鼻子吗,所谓道者,包含万物也,所谓道家只不过取其一部分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不可说的,偏偏有几个老家伙,偏偏要把他给定下来,与其说是道家,还不如说一群做梦都不想当人的人。”棋子落盘,如同繁星骤亮,一股清气和浊气从四周扩散,陆空定了定心神。
“韩先生,你这么说,我要一喊,可要惹一批人来追杀你的,就不怕那几个人物来找你麻烦”陆空表示无奈,这真的是个读书人吗。
“不会不会,他们学的叫无为,叫随他去,要真的找我麻烦了,学道不精啊,学道不精啊”韩老表情变成一种狡猾。
陆空第一次发现这老头还挺无赖的啊,什么叫读书人,这真的是读过书的可以把人气死。
“再是这修佛的那派人,这些秃瓢和老牛鼻子,倒是有些区别,但还是一样,一个想成仙,一个想成佛,只不过他们似乎懂些商贾之术,明白人心之用,什么时候该出世传教,俗世里念佛的人何其之多,这群人呀一逢乱,就念着什么我不如地狱去拯救众生,可终究是麻痹之手段而已”他讲的越发眉飞色舞,陆空好像看到一群面对佛祖金身的衣衫褴褛,磕头跪拜的人,他们前面来了位读书人,“佛陀啊,你啥时候不要说来世或死后,让人今世的日子好些,我们可真的不知道有没有轮回啊。”
二举黑子,放在西面,与道成对立之势力,一股梵音自三千世界而起,陆空赶紧捂住脑袋“世人多知道与佛,那咱儒家读书人的子应该下到哪里呢?”
“是这” 这时,韩老将剩余的子全部洒在棋盘上,棋盘乱了,哪里是道,哪里是佛,哪里是儒,又或者说,棋子被韩老轻抚,全部跌落在地上。
“或者说在这,又或者在哪,这天下自中土起,凡诵经典,或用经与世,或修身,或齐家,或治国,或平天下,皆为儒”
“道缘,求解脱今世,成仙之自由,道者之难,在于名道者是否离道也,道之杂乱也,阴之有阳,阳之有阴,大道何寻”
“佛缘,求解脱来世,成三千世界有佛心,佛者之难,在于己与世人,在于救不救心,心即世人”
奈何这世上,道不是道,佛不是佛,出于人者又想非人也。他们的道多错了,他们走出道祖,佛祖立下的人之大道,落成邪魔外道。终成皆混乱之教也,坏经典侮名声。
而我儒者之初“与百家合,求人族万世,以人为人本,不求怪力乱神,只求一个前行的秩序,在于虽千万人,我独往以”
“可我们有的人也走错了”
字字若编钟洗魂,若大鼓之音,陆空问“韩老,那你真的是儒吗?”
韩老坐了下来,身上是一股浩然正气,是一股世俗的力量“我可以是儒,可以为道,可以向佛,我韩立只是一个想学与所用,想太平人间,梦天下大同的人,陆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我不清楚”陆空鞠躬告退,他不想留在这里了,不是什么其他原因,他感受到一种恐惧,恐惧这个叫韩立嘴里说的道,说的佛,说的不一样的儒。
“这是记忆里的那群读书人吗?他说的儒到底是不是儒,还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修行,这也是修行吗?”
看着陆空跌跌撞撞的身影,韩立站在位置上,久久不动,一声长叹,似乎过了多少个春秋,为啥偏偏是你呢?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和他一样想明白的,毕竟你们的血是一样的,他们打击我,你们打击我,可多打不倒我,拾起一枚黑子“你们要真的是普渡众生就好了,若真的是众生平等就好了,说善心不就可以了吗?为啥你们要贪你们放下的执着呢?还是说佛陀走远了,他的话你们听不清,你们的佛陀教不会的我来教”
黑子落盘
拾起一枚白子“你们要真的清静无为就好了,你们要真的只求仙道就好了,道祖教不会的东西我也教不了,毕竟道太大了,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这群已经到天上的人,给不了我们选的道,什么才是人族选的道。”
白子落盘
又拾起两枚,一黑一白“你们呀,你们呀,偏要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谁吗,夫子没有完成的东西成为你们的笑话,不应该啊。不应该啊,你们要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可我就是不同意”
二子落盘
棋盘里,三气围绕,突破了这北方的天空
中土某个关闭很久的大殿上,牌匾上刻着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剑痕,无数的强大的修士面面相觑
西方某个莲花宝座上空,传来梵音阵阵,压塌一座大山,无数僧人默念经文。
而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座书院里,空中传来背诵前代先贤之文的声音。
一座尘封古朴的祠堂内,所有灰尘祭祀的乐器多响了,那圣人身上的尘土被吹干净。
有的读书人暗骂着某个曾经梦想成为的人。
有的读书人确醒了,抬头看着天空,用目光与那些对抗着。“以人为本,为人族”
“还好,这世上还有读书的种子”
陆空停步,看着那个房间一样,捂着眼睛,这里面有位伟大的恶魔,无奈一叹,“我啥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呢”
陆空看着围在门外的其余二十位老者,他们念诵自己的学派的经典,有时候还有道经,有佛经,这一刻陆空以为的对立变成一种和谐,儒家说的和,以他平他为之和。
这一刻没有出世与入世,这一刻没有教派与分别,这一刻没有争执与诋毁,这一刻玄之又玄的东西拥抱着真实的东西,这一刻没有神,没有仙,没有佛,没有一味的跪拜,而是一种虔诚,这一刻只是在尊敬这些道,这些留下来的东西,这些依然熠熠生辉的东西,这些可以学之所用的东西,这一刻是在祭拜天地,祭拜以天地为师的师,这一刻所有多协调了,这一刻陆空看到一群读书人。
他们前面是一群人,他们身后是一群人,现在他们多是一群人。这是陆空的感受。
他们脸上的坚定,眼里的那个地方,让陆空很是愧疚,却被影响,他跟着他们在读,子曰;大学之道;天行健;兵者;法者墨者;道可道;子非鱼;般若波罗;妙法也……
这二十位是他的追随者,这二十一位究竟是什么人呀,他们在追随者什么,像是知晓了,又说不出来。
他们要干的东西太可怕了。
老学究们,我陆空还是好犹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