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府
“你那个谋士,此刻就在北院?”徐淮王妃问。
徐淮景拿起手边银箸“嗯,在书房候着。”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
“李贺。今年十九。”
“不大不小。”她点点头,就着小匙抿了一口豆浆,没急着要见那人,更不急于追问对方想向自己请教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最初为何会接纳他?”
徐淮景浅声道“他祖籍南境塞外白云城。”
徐淮王妃怔了怔。
她歪头觑着徐淮景“所以,他是忠烈将士之后?”
“嗯。”徐淮景颔首。
徐淮景虽语气平淡,但徐淮王妃听得出他心中那份同情。
对这种忠烈之后,徐淮王妃的态度庄重许多。“他家中还有无旁人?”
“还有母亲和姐姐。”
徐淮王妃有些诧异“他姐姐未嫁?”
既李贺现年十九,那他姐姐少说也二十出头。
夏女大多出嫁早,若十七八岁还未许人,在民风上是会被人指点的。
徐淮景抿了抿唇“据说原有个过了聘的夫婿,临近婚期时,也阵亡了。”
徐淮王妃同情地闭了闭眼。
边塞那地方,打了几十年的仗,时常就地征兵补员。当地男丁在战争中死伤太多,本就导致女子难嫁。
而李贺姐姐这种情况,在夏国民间称作“望门寡”,被视为不吉,想再觅良缘更是困难重重。
“他读过书吗?”徐淮王妃解释,“我是说李贺。”
徐淮景点头“他父兄还在时,在乡绅家的私塾里读过。”
李贺的父亲和两位兄长还在时,家中有三份军饷,足够养活他母亲、姐姐和最年幼的他,还能挪出些供他读书。
后来父兄阵亡,他母亲和姐姐难为无米之炊,这书就再读不起了。
徐淮景对李贺本就没抱多大指望。
主要是念他家一门忠烈,再看徐淮景的面子,给他份不必提着脑袋的差事,以便养活家中的母亲和姐姐。
理清此人的来龙去脉后,徐淮王妃扶额“除他之外,这些年就没有别的谋士投效你?”
“有。或来路不明,或庸碌,或心术不正,”徐淮景道,“我没要。”
这个瞬间,徐淮王妃好像才真正认识了徐淮景这个人。
他无依无靠,举步维艰,却还是愿在能力范围内,为比自己更弱势的人适当庇护。
却又不一味愚慈,会尽力去辨别什么人值得庇护,什么人不值得。
从这点来说,徐淮王妃依稀能从他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
当然,徐淮景可比从前的她艰难多了。
徐淮王妃眨去眼底感慨湿意,唇角轻扬,嗓音柔润“你信我?”
他言简意赅。“信。”
这句话,徐淮王妃在行宫时也问过。
那时徐淮景也说信,可她和他都心知肚明,其实并没有那么信。
今日这个“信”,却是真的了。
能得徐淮景一个发自肺腑的“信”字,这对徐淮王妃来说就足够了。
早膳用到过半,徐淮王妃看看天色不早,便开口催促“赶紧让那个李贺进来吧。有什么事边吃边说,说完我就得走了。”
今日说好要去工坊,她是定了行程就不会任意更改的。
“好。”见她急,徐淮景便命人去书房,迅速唤来等候半晌的李贺。
李贺进来见礼时,徐淮王妃眼前亮了亮。
为了掩饰自己瞬间的失态,她摆手笑道“不必虚礼。我忙着出门,有话你就直说。”
她既发话,李贺便没绕弯子。“属下认为,殿下或许应该靠着这次机会,直接一举解决藩王之忧虑,可是属下确实没有什么头绪,实在不明白这宴会如何举办。”
虽是初次见面,但这人如今是徐淮景手下唯一的谋士,徐淮景若有什么差池,那徐淮王妃可要麻烦了。
于是她半点没给李贺留面子,哼道“贺先生,你是白长了张斯文俊逸的漂亮脸蛋啊。身为谋士,居然敢对主公提出个自己都没把握的建议,简直荒唐!”长得好看也不能忍。
徐淮景正在喝豆浆,闻言顿住,眼神古怪地瞥向她。
初次见面就被训个满头包,李贺惭愧垂首“属下知错,请王妃赐教。”
徐淮王妃顺了顺气“庆功宴当然该办。最迟年底,各路人马就会出手,如今各地人才正涌向京城。这几个月他们不会闲着,定会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提前盘算自己的择主范围。这种时候,殿下就得多亮相。”
这次是双向选择,这期间徐淮景若无半点动静,到事成定局之时,林婉婉吃肉,他八成就连汤都捞不着。
李贺迟疑道“可殿下刚被罚了在行宫思过,京中人尽皆知。这时办庆功宴,有用吗?”
昨日黄昏,他和徐淮景就为这个事,大眼瞪小眼将近一个时辰。
他俩都知道该趁机办庆功宴,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办了也白办啊。
“殿下被罚思过的消息在外间传开,”徐淮王妃指了指自己,“往我身上推不就好了?”
此次谏言的事,徐淮景完全是无辜背黑锅,徐康帝心知肚明,是不会对外说清楚讲明白的。
既徐康帝有意模糊这件事,李相的党羽就不敢乱吭声。
“外间只知淮王被罚思过,并不会知具体原因。你只需尽快放风出去,说我在太妃跟前侍疾时有所懒怠,惹得陛下不快,殿下受罚是被我牵连。”
夏国国情摆在这里,一时三刻改变不了。
所以,惟有徐淮景站得稳,对徐淮王妃才是利好。
况且她又不打算这辈子就在齐国落地生根,名声不过浮云罢了。
但李贺不敢乱接这话,只能向一直沉默用膳的徐淮景投去请示的目光。
徐淮景深深凝了徐淮王妃片刻,未置可否,只沉声轻道“多谢指教。”
“客气。我不是早说过吗?你我如今利益一体,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你。”
徐淮王妃自觉已帮他们解决了这难题,便笑眯眯拿起手边银箸,拈了片薯蓣糕放到盛糖沙的碟子里。
偏就那么巧,徐淮景也在此时做了同样动作。
这貌似突发的小意外,让李贺惊得眼珠子差点落地——
徐淮景和徐淮王妃的筷子尖正正好好在糖沙堆里抵在一处。
在浅黄糖沙温柔甜蜜的包裹下,两副银箸紧密依偎,透着难以言喻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