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均两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眼皮耷拉着,随后又强撑着抬起,看向女孩的背影。
身形窈窕无双,侧脸轮廓的曲线有致,皙白的肌肤沾染了些污垢,却仍然绝色出尘。
她正和医生说着什么,眉峰紧蹙,神情焦急而忧虑。
他望着她,望了又望,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毫无疑问,恨的是她,爱到极致的也是她。
此刻终于明白,他对她,爱也好,恨也罢,本身就是单方面的臆想、心有不甘的强取、自得其乐的孽情。
但是,不论她对自己如何,有多么希望他死,他都毫无怨言,甚至甘愿为此付诸行动。
这最后的一眼,便是寥寥的万年。
他极其缓慢地转身,佝偻着背脊,一步步离去。
日光从玻璃窗穿梭进来,柔黄如点金,朦胧了他瘦削的轮廓,渐渐地,消逝成为刺眼的白点。
病榻上的男人罩着呼吸机,脑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冷峻苍白,眉眼闭阖,似在沉睡。
林凡看了她一眼,犹豫道“颅腔里的淤血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但因为伤势太重,需要在icu多观察治疗几天。”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
宋词神经复又紧绷“怎么了?”
林凡叹口气,无奈道“我实话跟你说吧,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以他现在的状况,十有八九”
“会死?”
“会成植物人。”
宋词狠狠掐着自己大腿,努力站稳脚跟,强颜欢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过还是有苏醒的几率的,医院会尽全力,你也不要放弃。”
“嗯。”
恰逢有护士跑进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林凡蹙眉,道“你要在这陪他的话,自己多注意休息,有什么事情再叫我。”
宋词有气无力“好。”
“对了”林凡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顾迟均跳楼死了,就刚刚。”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宣示着生命的消亡、魂魄的灰飞烟灭。
宋词低着头,只去看病榻上的男人,眼泪断线,不停地涌出来。
她心心念念盼着他死,可等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她却没有大仇得报的酣畅和快意。
她觉得累,又有些悲凉与怜悯;虽不是圣人,可见他那样利落地赴死,怎么能够不感慨呢?
历经多时的风波终于以顾迟均的死亡告终。
她并没有赢,只是两败俱伤。
因为许庭川还躺着半死不活,她的信念如同摇摇欲坠的堡垒,在屹立与倾覆之间反复徘徊。
几重的较量、杀戮、罪孽过后,是身心俱疲,沧桑憔悴。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掌心带着层薄薄的茧,触及脸颊的肌肤,粗粝却有使她安心的温厚。
想起林凡说的话——十有八九会成为植物人。
植物人
意味着他终其一生都得沉睡,再也不能和她开玩笑说浑话,再也不能抱着她亲吻,再也不能和她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许庭川,你一定要醒来,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呢。你说过,要带我去芬兰看风景,你还说,等我到了年龄,就和我领证,办一场隆重又风光的婚礼。你一定要醒来,你一定要”
宋词凝望着他,喃喃自语,泪水从面颊淌过,滑落至他的掌心。
病房门推开,是沈慕风和苏翎两人。
见此情景,相视一眼,默默叹息。
苏翎孕肚已经隆起,衣着十分宽松,捏着她肩膀安慰“别太伤心,我们问过专家,只要治疗技术先进得当,他会没事的。”
“嗯,她说的没错,他这才刚做完手术呢,昏迷一时半会很正常的,说不定吃顿饭的功夫就醒来了呢。”
二人都是他的多年老友,关切的心情不亚于她。
婚礼后的沈慕风和苏翎,去了国外度蜜月,可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不在的这段时间,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包括和顾迟均的恩怨。
经由林凡笼统解释,对几人是可气可叹可悲。
豪门之间的恩怨,竟然演变成了不择手段的厮博。
宋词还未来得及有所回应,许愿又走了进来,脸上神情复杂哀戚。
苏翎道“刚好,你陪她去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这里有我们守着。”
“不用了,我不饿。”
许愿牵起她胳膊,固执道“走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我小叔。”
“”
出了医院,两人一路无言。
因为许庭川,宋词没什么心情和胃口,;而许愿情绪的低落,不仅仅是因为自家小叔,还有顾迟均。
听到他跳楼自杀的消息,她简直感觉昏天暗地,哭都哭不出来。
对着一桌的精致菜肴,两人却都耷拉下脑袋,握着筷子六神无主地随意扒戳。
“宋词,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岸收购宏元的消息许愿是知道的,但她并不了解内幕,甚至天真地以为,顾家和许家终于可以冰释前嫌了。
“没什么。”
“那小叔为什么会出车祸?他为什么又会自杀?”
宋词掀起眼皮看她,淡淡道“人都已经死了,你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对于上次,她帮着顾迟均骗自己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
从前觉得,许愿的天真单纯很让人羡慕渴望,因为不掺杂任何污垢,对待世间一片赤诚。
但天真过了头,那就是蠢笨。
许愿自知理亏,拿刀叉不停戳着海鲜煎饼,抽抽噎噎“我就是不敢相信,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死了”
“他不值得你为他哭。”
那样一个劣迹斑斑的杀人犯,同情显得多余。
可是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想起顾迟均临死前说的话——你和我都是罪孽深重的人,上不了天堂的。
是啊,都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许愿看她冷漠的态度,苦笑道“我知道你讨厌他,但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恶劣。而且他真的很爱你,如果他对我,能有对你一半的真心,那该多好。”
她见过他爱而不得的痛苦,见过他神采奕奕的凤眸因为思念而黯然神伤,更见过他吸食独品后,神思涣散却仍然念叨她名字的颓废模样。
这些都是掩藏于妖冶表皮里的真实。
而她窥见了,心痛之余,还是心痛。
她和他,又有什么两样呢?
感情里,先栽跟头的总是没有好下场。
宋词注意力只停留在她前半句“没我想象中的恶劣?是你太过于美化他了。”
也对,她有这样的结论也很正常。
毕竟,她没见识过他杀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