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出他的不自然,余佳扯了扯嘴角“帮我吹一下头发。”
莫醒没拒绝,接过毛巾,仔细揉搓,沥干水分。
刚洗过澡,他身上散发出很清新的香氛,能引人着迷似的,缥缈虚薄。
“阿莫,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莫醒手一顿,淡淡问“你想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余佳转过头,眸色认真“我担心我爸会再把我抓回去,扔进矫正中心。”
尽管他眼瞳清澈,可莫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就像是牙缝里的残渣,舌头跟脑子都知道它在哪里,偏偏无法把它剔除。
仔细回想他这几日来,好似并无异样。
每天窝在房间里,看看闲书,听听音乐,厨艺也长进了不少。
那样的温柔随和,简单稚气,恍惚让人觉得恢复如初,成了以往干净纯澈的少年。
抱着怀疑的态度,莫醒碾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接近凌晨的时候,宋词打来电话,言简意赅“我在楼下。”
秋日的夜晚,寒风凛然刺骨,莫醒裹了大衣,不断哈着气。
“我舅舅那边”
宋词捧着街角买来的热咖啡,点头说“给了他们一笔钱,算是赔偿金吧。”
“富婆。”莫醒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么晚不回去许庭川没异议?”
“已经报备过了。”宋词跺着脚,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阳台上探出来的身影,月黑风高,瘦削如鬼魅。
“咳——”
宋词一口咖啡咽在喉咙里,被滚烫的热流呛得难受。
“慢点。”莫醒伸手去拍她的背脊。
“余佳还好吧?”
“嗯。”他抬眸看了眼二楼的方向,只一片绛紫色的繁花,微风拂过,轻轻摇曳。
“其实”宋词压低了声音“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余佳他爸干的还有待考证。”
莫醒一怔“怎么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余正既然能找到你舅舅那去,怎么会找不到你?他一直都反对你们在一起,要是知道他在你这,早把他五花大绑拎回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余佳为了逼我一把,故意设的局?”
藏匿在牙缝里的残渣终于浮出水面,莫醒没太大反应,嗤笑一声“威逼利诱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那你想怎么办?”
莫醒摸出烟盒,打火机轻轻一拨,幽蓝色的火苗在深夜里尤为耀眼。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最恨人家背地里搞我。”刚燃起的烟草被掐灭,莫醒颚线紧绷,“把他扔回自己家,眼不见为净。”
“等等!你这样做就是在激怒他!”宋词小声惊呼,生怕被偷听见,拽着他走远了些距离“你忘记上回海边的事情了?”
莫醒脚步一顿。
“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啊?反复无常,跟他吗神经病一样!”莫醒双手搓了把脸,想保持清醒,“要继续跟他待下去我非疯”
宋词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眼神示意。
夜里周遭环境死寂地可怕,隐约还能听见住户平稳的呼噜声。
“要我说,他既然那么想跟你在一起,倒不如遂了他的愿。反正现在酒吧的工作也停了,趁着这机会带他出去散散心。”
莫醒叹息“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宋词摇头。
“我知道你不大乐意,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都是看着余佳一步步走过来的。你要真交给他爸,无疑是把他往绝路上推。”
莫醒不曾涉足过矫正中心,不知里面情形。宋词仅仅一次,回想起来仍是恶寒。
世上有太多不幸,那里面却占据了绝大部分,都是被逼迫、被敌对的冤魂。
“他现在只有你,你不拉他一把,就没人能救得了他。”
莫醒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他也这么跟我说过。”
这回却轮到宋词沉默了。
她向来不乐意掺和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有时候通过别人却能看到自身,比如余佳的父亲、自己的父亲。
“我明白了。”一支烟早已燃尽,莫醒看着脚下的烟蒂,淡淡然道“我会尽力。”
“钱不够找我。”
莫醒被她这句豪横的话逗笑得发笑“许庭川给你零花钱?”
“算是吧”宋词洋洋得意“他送的房子租出去了,每个月坐享大把租金呢。”
“挺好,有这么个提款机,可得牢牢抓住了。”
宋词不理睬他的玩笑,突然又问“余佳住你那这么长时间,没人来找过?”
“不太清楚,我得上班,总不能天天盯着家里的情况。”
宋词“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自家儿子出走这么多天,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所不知的是,城市的某一隅,光鲜亮丽的独栋别墅内,却是阴森森宛若黑暗城堡。
地下室里,灯光惨淡,仅有头上的一顶白昼,冷彻而凄厉地投射下来。
男子靠在角落里,西服外套凌乱不堪,平日里虎虎生威的脸颊也凹陷下去。
听到上方闸板传来声响,眼睛忽地睁开,似有千万道利剑,要将那阻碍尽数戳穿。
“唐雪!你要是再不放我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唐雪小心翼翼地将几块面包和矿泉水推进去,隔着钢筋纹路的缝隙,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你再忍忍,等儿子走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你疯了?!他走能走去哪?”余正嘶哑着嗓子怒吼“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的话他这辈子也别想跟男的在一起!”
“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放过我”
唐雪咬着牙关,眼泪簌簌掉落,哭泣不已。
为儿子,也为这场形同虚设的婚姻。
结婚几十年,她忍受着他的蛮横、专制,甚至是出轨!忍了几十年,终于要到头了!
“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儿子让你教成这么个废物,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余正气急败坏,愤愤怒道“你也真是有胆量,竟然敢在我水里下药”
他难得早下班一次,习惯性地抿了口桌上的温水,谁料却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被她关进了地下室,连着好几日不见太阳。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唐雪抹干净鬓角泪水,颤巍巍地起身离开。
只留他费劲的呼喊,在这深夜里撕扯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