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亭得益于极佳位置，清风不断，少年也在清风徐徐之下，精神极好。不过自小嗜睡的小丫头在这般情况下，枕着哥哥肩膀依旧睡得香甜。

夜深了，先生在院子唤他们吃饭，少年退出冥想，伸手轻拍霜儿肩头。小丫头轻柔双眼，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

“哥哥，怎么了？”

南宫通偏着脑袋，轻声问道“叶先生还在吗？”

没有回应，于是他对霜儿说“霜儿，叶先生是不是走了？”

小丫头说“走了很久了，那时候霜儿刚睡着。”

先生的呼唤再次传来，少年便大声回应道“老师，就来。”

说着，少年撑开身旁的油纸伞，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起身，缓缓离开。来到院子里，灶房前吃饭的地方，先生已经做好了一些普通菜肴，卖相一般，不过胜在合胃口。

几年来少年几乎顿顿如此，虽清淡了些，但并无不适，且在家中时便一直如此，只是先生口味轻，这菜也就淡了些。

不过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

少年来到皇城后，有更多事情忙碌，于是吃饭喝水渐显匆忙。但今日这顿，霜儿和他都没有急着动筷子。

霜儿看着院子外，只是看着。

少年仔细听了许久，问向霜儿“霜儿，是谁？”

院子外站着一个人，一身洗的发白的儒衫，五官端正，眼神略显沧桑，想来已经接近不惑。他抱着一个身材娇小,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子。

霜儿神色微惊呼道“叶先生。”

少年闻言正要起身，小丫头见哥哥的动作，也立马起身扶着他，这时，一直沉默的先生开口了，很严厉。

“坐下吃饭。”

少年和小丫头愣住了，这是先生第一次对他们总这样严厉的语气，很多时候，都让少年和小丫头忘记了这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是他们的先生。

老人没有再说话，自顾吃饭，少年和小丫头只好跟着吃，但不知为何，这顿饭没有任何味道。

老人吃完了，吩咐小丫头收拾碗筷，南宫通坐着，而他自己去见那个站在蒙蒙细雨中的男子。

圣光境界是一个很特殊的境界，说不清楚，修行界对它最广泛的说法便是修行者对人间有了自己的了解，随后领悟一系列关于人与人的道理，心境随之变化，于是更强。但它没有像入道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大道，也没有在这大道上再进一步，所以很多人无法理解圣光境界为何比之入道更加强大，真正可通达天地四方。

叶先生曾经也触摸到这道神秘的门坎，但很不幸，他被有些人利用，太玄门事变后散去了一身修为。直到今日他决定再次修行并突破，他才了解，圣光为何称之为“圣光”。

那道门很玄妙，就在那一瞬间，难以理解，难以形容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升华了，六识增强，方圆千里尽收眼底，若再用上灵识感知，那边是方圆万里。

他很清楚的听到天地呼吸，那是天地之气流动的声音，像温和的水，一旦被人感知，便化作洪流。

大风起而卷残云那一刻，他感知到了皇城里的一个特殊存在——一层特殊的天地之气，和外层天地之气一般无二，却让人觉得奇怪。那一层似乎在模仿，它迎合流过的天地之气，尽量让自己和那些天地之气想比显得平常。

而那层天地之气包裹着的，是先生。

或者说先生本身就像是天地之气，感知之下与天地之气别无二致，但定眼一看，却又真实存在。

他无法理解这种层次。

严格来说，他没有圣光境界所对应的强大灵力，所以只能算半个圣光，但他非常肯定，其他圣光境界的人一定也能看到先生的与众不同。

先生的这种状态，可能是更高层次，或许是明心境界，也或许明心之上。

所以，他肯定，先生能够保住姨娘的这一缕残魂。

但是很不幸，先生无论从哪里看，都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要倒下。他来了有些时辰了，但先生对他一直不闻不问，也没让他进去。

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猜测，所以一直站在院子门口。

终于，先生吃完饭走了过来，他的情绪有些起伏。先生来到跟前，他低下头，致意“先生。”

先生推开院门，说着漏风的话“进来吧。”

他跟着先生一路进了书房，先生让他把他女子放在地上，随后说道“刚刚突破境界，没有得到天地之气补充吧？”

他点头，先生又说“去听风亭把元府内枯竭的灵力恢复一下，记得动静要大，越大越好。”

他有些疑惑，正要问，先生便打断了他，“快去吧，这里交给我。”

小丫头收拾好碗筷，还打扫了灶房，扶着南宫通来到先生的书房外，轻轻敲门。

南宫通唤了一声“老师”，先生却说“叶即将正是跻身圣光大境界，你们可以去看看，没有坏处。”

两人见今天的先生有些奇怪，有些担心，只是想问问而已，但先生声音中气十足，两人只好作罢，来到山崖栈道口，南宫通戴着眼罩，用听，霜儿睁大眼睛却只看哥哥。

叶先生观察听风亭，很轻松便看清了听风亭的构造以及镶嵌于内的阵法，片刻之间便凭借强大灵识演算到了阵法运作原理，不由点头称奇。

如此强大的眼力和推演能力都是圣光境界所带来的，仿佛与生俱来，又好似他本该如此，异常玄妙。

这种状态在书中，似乎是称之为“先天之体”。

他坐了下来，没有刻意去牵引被阵法汇聚而来的无比磅礴的天地之气，而是在想。想他为什么会直接跨过重新修炼而本该经历的洗髓、炼气、化灵、归元，从离开南二十七巷便开始通玄，似乎他的元府一直没有破碎，他的灵脉一直完好无损，他的身体也没有被天地间的污秽之气侵染。

为什么？

如果是真的，他这些年体弱又是怎么回事？

当年的一幕幕缓缓浮现于脑海……

太玄门质问明皇，问剑明皇、皇后娘娘，后来抱着奄奄一息的母后奔袭于皇城寻访每一个药师，每一次摇头、不理不睬、漠视、嘲讽，一一浮现，如此深刻，如此令人难忘。

原来，他从未忘记，这些只会越来越深刻。

王直、叶晟、昭雪、热情纯朴的邻居们……每一张面孔，友善而美好。

皇后娘娘最后那一句提醒也在脑海中回想……原来他一直记得所经历的一切，他只是在皇后娘娘提醒他的那一刻，放下了。

他一直在经历人与人，一直在所谓的“人间”里，他一直在悟道，一直在突破圣光境界，从那年到现在，很多年，没有停止过。

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在朝着圣光境界前行，可又有几人能明白呢？人们一出生，便一直在经历人与人，在人性和兽性，理性和感性之间，飘摇不定。

他明白了，于是……无数天地之气朝着他疯狂涌来，凝聚成道道肉眼可见的天地之气，涌入他的身体，经过灵脉运作，化为温和而浑厚的灵力，在他的元府内，凝聚出一片白色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与此同时，元府反哺，沿着灵脉直入灵府，在灵府中也凝聚了一片汪洋大海，金色的，很美。

原来，灵力、灵识的本质，都是“灵”。

通玄可以感觉到周围的天地之气，入道可以触及天地之气，而圣光，可以看见。

把天地之气比做海洋，通玄可以听到海浪的身影，入道可以触摸到海水，却看不见，而圣光可以看见。

天地之气是流动的，像水流一样。既然如此，那么天地之气便如流水一般存在分层，称作层流缝隙，而层流缝隙内阻力极小。

入道者耗费一些心神便可以进入这夹层，做到瞬息千里。

而他只要意动，方圆万里的天地之气便能够随意牵引，那隐蔽的层流缝隙也触手可及，他再次意动，便顺着这缝隙，来到了万里之外的洛山原某处上空。

他抬头看着漫天繁星，俯身看着广袤无垠的草原、蜿蜒曲折的山脉，心神却异常宁静。

这便是圣光境界瞬息万里的原因，有光一般的速度，自身也彻底回归先天之体，这就是圣光。

山崖处，南宫通听到了异常，便问霜儿发生了什么。

霜儿眼睛睁的大大的，搞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听风亭说“哥哥哥哥，刚才好多气啊。”

少年疑惑道“什么？”

霜儿松开哥哥，两只小手张开，道“哥哥，刚才周围的气全都朝着叶先生流过去了，变成了一天天线，和叶先生融为一体了。所有的天地之气流过去，就像是海水不断朝着一个大漩涡流动，而叶先生就在漩涡中央，我们在海底，刚才我们就像置身在白色海洋里，好美的。”

少年也感知到周围天地之气流过的痕迹，便点点头，随后又感慨道“这样的场面，该是有多么壮观啊！”

“可惜看不见了。”

少年低下了头，小丫头安静了下来，踮起脚尖，使劲伸手才够着少年的脑袋。而感受到小丫头的手，南宫通下意识就蹲了下来。霜儿轻轻抚摸少年的脑袋，道“哥哥不伤心，以后霜儿把这个场景做给哥哥看。”

少年却无奈一笑，说道“哥哥还能看见吗？”

霜儿一把保住少年，把头埋在少年的肩头，轻声说道“一定会的，老师没有办法师兄也会有办法的，师兄那么厉害。”

提到师兄，少年便想到师兄的交待，自己是哥哥，怎么能让妹妹反过来安慰自己？自己这个妹妹的依靠怎么这么失职？

一念及此，少年便保住霜儿，起身。

他现在力气很大的，可以抱起霜儿，毫不费力。少年平复情绪，温和地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忘了师兄怎么说的？永远不要对世界失去希望。”

“哦，对了，叶先生呢？”少年觉得还是不该煽情，便立马转移话题。

霜儿松开少年，道“叶先生在那些气平复后就突然消失了。”

说着，小丫头看向听风亭，突然指着那里激动道“叶先生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