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亲临梓林谷是三日后的事情。
云陌跟媛娘倒是战战兢兢,全然不似往日张狂,好似是畏惧,又好似是臣服,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大坦然。
风长栖陪伴左右,看着媛娘不复往日灵巧,心里更是觉着稀罕。依着媛娘的脾性,断然不会有这样忌讳旁人的时候,这倒是奇了。
她也不动声色,眼观鼻鼻观心,只佯装半点不知。
白欢脸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依着媛娘的指引坐在主位上,看着那人,脸上依旧带笑。
风长栖从未见过阿娘此般笑过,皮肉分离一般,叫人看着便生了一股子寒凉。
风长栖立在一边,紧紧地握着白欢的玉手。
她这些年在孟丽极为注重保养,整个人如同珠玉,半点不像是半老妇人。
媛娘徐徐上前两步,“媛娘给女帝请安。”
“免了吧,这不是在孟丽。”白欢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切,“这两年,你过得应当不错吧”
媛娘脸色一变,苦笑两声,“云陌待我极好,这是媛娘的福分,一切都凭着女帝关怀,如若不然,今生今世,媛娘都没有好日子过。”
风长栖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莫名。
白欢怎会跟媛娘相识听那人的话,他们二人之间,好似相识日久。风长栖对媛娘的印象很是浅薄,这一回的救命之恩,倒是叫风长栖对媛娘生出了许多欢喜来,是以也算得很是亲切。
屋里周遭皆是玲珑香球,这会儿风过吹响,互相碰过,叮铃之声不绝于耳。
里头也不知有什么香雾,细细地飘散而出。缭绕散尽,叫人瞧着叹为观止。
这是主院,寻常时候都是云陌跟媛娘住着的,寻常人等不可擅入。这会儿媛娘能让白欢到此处来,足以瞧出此人对白欢的敬重。
他们江湖儿女,性子坚决,纵使是面对人间帝王,也不常有这样的卑微姿态,未免奇怪。
“阿娘跟媛阿姐以前就见过么”风长栖一脸狐疑,歪着脑袋,怔怔地朝着白欢看了半晌,“依着媛阿姐的脾性,怎么都不会对一个帝王如此敬重。”
媛娘听了,也不知是何种感觉,看着风长栖,只是笑。
这丫头说起话来,总是叫人觉着欢愉,这是旁人没有的好处。
“有过数面之缘,”媛娘定定地看着白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以见得孟丽女帝天颜,也是我福泽深厚。”
“这一回是你救了长栖,多谢你。”白欢倒是亲热,握住了媛娘的小手,“多谢。”
“这算不得什么的,”媛娘惶恐难当,“我跟长栖甚是投缘,以前她跟国师误闯梓林谷,我一见着她,半十分欢喜。”
国师玉无望!
风长栖对这些知之甚少,只以为她跟媛娘头一回相见是在那日风昭引她进了幻阵。她记忆混乱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可是没有哪一回让她这样困惑过。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生了一场重病是不错,可为何忘得事情全部都是跟玉无望有关的
她怎么都不愿疑心自家阿娘,只是垂眉低首,静静地想着,脸上的神色,也极为孤寂。
白欢好似走这一遭单单只是为着感激媛娘夫妇对她的救命之恩,不过三两句,便也去了。
一路上风长栖都格外沉默,白欢瞧着她面色不好,很是挂怀。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阿娘,为何我病了一场,忘的人忘的事,都跟师父有关这实在是奇怪。阿娘,我跟师父之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当初阿娘同长栖说过,师父对儿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以可以忘记,这可是真的么”
风长栖字字句句都好似是在戳着白欢的心脏,她颇有几分恍然,眼神有几分迷离。
“长栖,”白欢紧紧地握住了风长栖的小手,“这世间的许多事,有缘无分便是不合时宜。学着放下便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一直执拗其中,未免伤及自身。”
“这是何意”风长栖只觉着受到了某种震动,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怪得很,阿娘说出来的话,长栖愈发听不明白了。”
“听不明白便罢了,日后你总归知道阿娘说的是对的。”白欢笑意渐浓,“媛娘救了你,日后同她亲近几分便也是了。”
听白欢四两拨千斤一般,将所有的一切都挑开,什么都不提了,风长栖也不好苦苦追问。到底是自家阿娘,纵使是有了真相,又能如何
到底是阳春三月,处处春光浪漫,锦绣铺地,华彩熠熠。纵使是在这样暗沉沉的夜色里头,依旧能瞧出一望无垠的彩色来。
风长栖撩开帘栊瞧了一眼,又觉着乏味无趣,寂然坐在一边,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憔悴之意。
白欢心中一痛,握着她的小手,静静地笑了笑。
“你若是喜欢跟国师亲近,倒也无妨。你们到底是有师徒的情分在的,阿娘也不愿拘泥你太多。”
“多谢阿娘。”
风长栖嘴上说着,心里却犹自难安,想到玉无望许是被她重伤,这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
听闻江湖之中许多帮派都惨遭灭门之祸,原本风长栖还没有把这事儿想到自己身上来,而后又听闻无极宫宫主冰霓的首级被人送到了玉府,要的就是江湖和平。
风长栖不禁想到那日那冰霓说的痛心疾首,只说是因为她风长栖的缘故,才让玉无望对自己无有半点真心。
现在冰霓首级又被送到了玉府,她不难想到这一切都是玉无望为自己做出来的。
她并非无知之人,也并不觉着那些江湖门派有多无辜,只是被震撼的难以自己。一颗心仿佛三月春光最为烂漫的时候抽出的嫩芽,星星点点都是一抹翠绿。
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某一种欢喜正在蔓延生长,速度极快。风长栖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这会儿只想见着玉无望。
惊云司上下忙成一团,见风长栖跌跌撞撞地出了厢房,脸上的神色奇奇怪怪,不免都有几分担忧。
风长栖身份矜贵,风旭又交代了数次有余,一定要对自己的这个皇妹小心再小心地伺候。
“长栖”风旭拦住了风长栖的去路,也是一脸担忧,“出了何事你脸色怪得很。”
“师父呢”
“国师”风旭讪讪一笑,好似十分狼狈,“工部侍郎丁大人身边的侍妾接二连三地死了,原本这是他们丁家的家事,我们惊云司不该插手,可是这几日,流言四起,我也担心,今日国师得空儿,便提前去瞧了。”
丁大人
风长栖对这个丁大人并无半点印象,向来又是官场里头熬出头来的老人儿。
像是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哪怕是朱门绣户里头,也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再怎么腌臜,却也比深宫后院好得多了。
风长栖一边想参与这间案子,一边又想着尽快见到玉无望,朝着风旭道谢,忙不迭地去了。
祖云手里拿着一件轻薄斗篷赶忙跟随其后,也出去了。
风旭瞧着,眉眼带笑。
自从风长栖回来之后,这惊云司是愈发热闹了,若是自此后不再离开,就好了。
外头下了蒙蒙细雨,虽说入了春,天气和暖,可是这淋了雨,到底有几分凉薄之意。祖云好容易才追上了自家公主,神色之间颇有几分怨怼,“公主这是做什么若是伤着了什么,可怎么了得”
风长栖也笑,“哪里就有这么矜贵我是去找师傅的。”
祖云见她这样欢喜,连带着空气中都带着饱满的桃浆,刹那间迸破,那一股子缠绵芬芳便四下里溢了出来。
这样欢喜
祖云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道了几句“冤孽”,认命般的跟上了。
丁子书的府上现如今吵嚷不绝,还能听到几声女子的啼哭声,呜呜咽咽,映在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格外显现出几分凄厉来。
风长栖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几个惊云司里头的手下,见着风长栖,一一行礼,还给风长栖指了前路。
那正是玉无望的方向,风长栖已经瞧见了开阳,也不知在跟仵作说着什么,一脸认真。
天地间皆是银白的素锦缎,洋洋洒洒连成一片,风长栖缓缓地走了过来,朝着开阳笑了笑。
“师父在里头”
开阳微微一愣,怔怔地看着风长栖,这会儿他是愈发瞧不明白了。若说是无情,风长栖脸上这样明媚的笑容,又是为了谁若说是有情,风长栖对玉无望的心总是冷冷淡淡,看起来并不算是十分阵势。
开阳自然是希望风长栖跟玉无望有个好结果的,叹了口气,“公主日后可莫要再说那样伤人的话了,公子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时候已经很伤心了,却也不肯表露分毫,以前的公主,最是看中公子的心意,半句凉薄的话都不肯说,现如今终究还是变了。”
风长栖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三两句话来。
祖云听不过去,冷哼一声,“我们帝女也有辛酸苦痛,又跟谁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