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耀京城里头的河房,数之不尽。
前些年倒好好些,到了今时今日已然是不胜枚举。河房更是妓家鳞次,甫一进门,茶水国电都已经招呼好了。许多初来乍到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阵仗,一旦是进来了,就被闹得五迷三道,宁九死不改其志。
消磨意志,断送前程,这已经成了寻常之事。
风长栖也是为着耀京城的将来,这才想着要清了河房。谁知道困难重重,闹了一日又一日,偏得还是无有半点进益。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面前的这个鸨娘言语之中这样反对,想来其他的人应该也都是一般无二的念头了。
如此一想,风长栖这心里就愈发沉寂了几分。
“你可知耀京城中有多少个河房”风长栖转过身子,朝着那鸨娘看了一眼,“只怕是有数百个了。”
那人低低地笑了两声,拢了拢鬓角的乱发,“数百个又有什么芝兰坊那么多秦楼楚馆,也没见有谁去管到底都是各凭本事罢了,为何非要这样断了旁人活路”
也不知从哪儿冲进来一个吃醉了酒的丫头,肌肤雪色,这会儿面上酡红,很是艳丽。虽是五短身材,好在慧杰婉转,看起来倒也叫人欢喜。
见着风长栖,身姿清丽,明眸皓齿,异常娇艳。那人登时就扑到了风长栖跟前,若非是闪得快,那丫头就这么扑到了风长栖的怀里去了。
“哪里来的小妹妹妈妈娘这又是得了一个好姑娘了”
鸨娘一听,登时就变了脸色。
特别是在她看到玉无望那张分外阴冷的脸的时候,更是三魂去了两魂半,忙不迭地奔上前,将那小妮子迅速拉开了。
“这丫头吃醉了酒。”复又朝着里头叫了一声,“华云,出来把你妹子带进去,吃了这么些酒,都不会说人话了。”
鸨娘见风长栖面上并无半点愠怒之意,脸上的神色也和缓了几分。
“公主莫要怪罪才是,那丫头向来没个正形。也是见着公主天姿国色,这才扑了过来,还请公主莫要怪罪才是。”
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风长栖哪里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摇头。
玉无望却是不堪忍受,拉着风长栖的小手,作势就要往外走。
那鸨娘向来都对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国师颇有几分忌惮,这会儿见他动气,更是觉着心虚。
“还请国师息怒才是,那丫头,我势必会好好管教。”她本还想着再问问河房一事,只是这会儿看玉无望这副模样,着实不敢多话,站在一边,颤颤巍巍,好似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只是公主三思,河房乃是奴家吃饭的地儿,若是失了这个地方,日后怕是要饿死街头了。”
风长栖不说话,跟着玉无望一同出了门。
离芝兰坊也不过就只有数步之遥,风长栖却再也没了往前走一步的勇气。站在街口,半晌都没有挪动一步。
“若是让冷阿姐收了河房里头的那些姑娘,那剩下的一些鸨娘呢他们日后该当如何”风长栖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叫人生出了几分怜惜。
“那些鸨娘可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玉无望拉着风长栖的小手,慢慢往前走着,“她们手里的姑娘,大抵都是良家女子,被人贩子骗了来,这才堕入风尘。那些人对那些女子非打即骂,狠狠调教,才有了咱们今日见着的模样,很是可怜。”
风长栖听着,小脑袋愈发低了。
“可是现如今河房难以清除,那些鸨娘又是个能闹事儿的,指不定一个指令一处,那些人就闹到惊云司去了。”
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老百姓对于娼家的看法也渐渐开明,虽然有些女子还是对这些地方颇为痛恶欲绝,但也还是少数。一来二去,他们所能依仗的势力,着实是少之又少。
为着早日料理河房之事,加上芝兰坊后山上的棺椁真相,风长栖跟玉无望还是往司丽楼走了一遭。
司丽楼还未开张,想来还是因为冷幽若的事儿。
见着是风长栖一等来了,里头的人还是客客气气开了门,只是面露忧惧神色,不服往日祥和。
“你们主子呢”风长栖朝着那小厮看了一眼,“司丽楼歇了这么些时候,怕是损失不少吧”
那小厮一听,登时就来了精神。
“可不是么,”他压低了声音,“只是我们这位妈妈娘,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那样爱做生意的主儿,这会儿叫她开个门儿,都不大愿意了。我们这些小喽啰都在猜测,是不是以后我们这司丽楼也用不着了,实在是可惜,这么些年的买卖了,咱们姑娘可都指着这一行过日子呢。”
风长栖听了,心里咯噔一声。
都指着这个吃饭那些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丝毫不比一些官家小姐差上分毫。只是运途多舛,若是有个正经买卖给她们做,指不定也是好的。
许是对于风长栖的心思那小厮也猜到了几分,嘻嘻笑,“公主莫要看那些姑娘一个个的芝兰玉树一般,又会那么些好手艺,可是一旦是入了这个门儿,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不干不净。”
“又在浑说什么”冷楚从楼上走了下来,看着那小厮的眼神,仿佛是淬了毒,“你若是这样清闲,日后后厨里头的重活你都揽了去,莫要叫我看着你这副嘴脸心里堵得慌。”
“妈妈娘莫要动气,到底是跟公主说几句,若是旁人,小的哪敢多话”
风长栖见冷楚面色不善,且带着几分疲惫,心里也猜到了几分。
想必是冷幽若身子羸弱,不日将死,这才叫她备受苦恼。
这也是寻常之事,二人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哪里会那样狠心,不管不顾。
“这样晚了,公主怎么来了”冷楚朝着风长栖跟玉无望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方才那小子说了许多浑话,公主莫要在意才好。”
“算不得什么。”风长栖摇了摇头,“近些时日为何司丽楼都不迎客”
闻言,冷楚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子,仿佛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风长栖也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冷笑两声。
“自家阿姐时日无多,我实在是做不到跟往常一样笑脸迎客。只是做我这样买卖的,若是冷着一张脸子,必定会败了司丽楼的名声。跟方才那混小子说的一样,姑娘们都指着这个吃饭呢,我怎能断了他们的活路”
风长栖听得是心惊肉跳。
“近日里又听闻宝华坊那头多了一个清水阁的地方。”她苦笑更甚,“里头的姑娘资质如何我不知道,只是近些时日,豪杰聚散都在此地,车盈闾巷,好生热闹。依着这样的情形,日后我这司丽楼就这么被顶替了,也未可知。”
风长栖不吭声。
冷楚也是个精明的主儿,见风长栖这副模样,忙道:“公主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吧”
“芝兰坊后山上的棺椁被人挖了出来,你可知晓”
冷楚应了一声,“只是那貌似不是后山上头的墓,我在芝兰坊住了这么些年,从未听过后山上又这么大的墓穴,况且,那里头的尸体又那样……想来不是数年前的尸身。”
风长栖一听,愈发笃定了玉无望查出来的消息的可信度极高。
“至于河房……”
“河房的事儿,冷楚无能为力。”还没等风长栖说完,冷楚就摆了摆手,“那些人将河房里头的花案层台都那样费尽心思造好了,为的就是谋生,若是就这么断了她们的活路,我还算是个人么都是这么走出来的,我不过比她们幸运几分,谁又比谁矜贵公主还请莫要难为冷楚才是。”
风长栖点了点头,也不为难。
玉无望朝着冷楚扫了一眼。
“令姐如何”
不过区区四个字,却叫冷楚浑身发颤。
“多谢国师关怀,令姐……令姐还是老样子。”
玉无望微微颔首,“日后若是当真要‘清扫’河房,冷姑娘大可以收容河房里头的女子,至于鸨娘,惊云司自有安排。”
冷楚知道,玉无望这是旁敲侧击再提及当初惊云司对冷幽若的恩情。
那的确是个大恩,冷楚向来不愿亏欠旁人什么,点了点头。
“还请国师放心,但凡是有用得上冷楚的地方,只管说一声便是了。只是河房众多,其中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有些事愿意从良的。”冷楚忙不迭地朝着一边的风长栖瞧了一眼,“若是好生劝服,可以从良。”
风长栖不吭声。
从良的娼家女子,向来不得善终。若是被人蒙骗,就更是惨上加惨。
但凡是有些良心的鸨娘,纵使是愿意让她们赎身,却从不劝谏她们从良。
正说着,就见着开阳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一张面孔满是惊慌。
又见面前坐着的还有外人,他压低了声音,凑近玉无望的耳朵,“公子,大事不好,风自行进京了。”
玉无望脸色突变,“什么时候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