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忽然勾唇一笑“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想象不出来你会有这种时候,真应了那句话,像我们这种人,一旦对谁动了心,等同于一只脚踏进坟墓。”
清明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他静默的等待着茯苓对自己的处置方法,不论生死他都受得。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人,茯苓却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就好像今天特地过来见他一面,仅仅是为了跟他说说话,说完就走绝不停留似的。
“你为什么不杀我?”
巫仙教被中原各种教派称之为邪教的最大原因,并不是他们常年隐匿在乡野老林中,与毒蛇猛兽为伴,而是因为他们培养弟子的方法。巫仙教之所以不像其他教派那么兴盛,也是因为这个。
在巫仙教,每一位师父只收两位弟子,这两位弟子一般都是从中原某处找来的无依无靠的孤儿。等孩子们到了一定年纪,他们便会将弟子们放出去,任由两位弟子内斗,自相残杀,直到其中一个人死去才能回巫仙教。
活着的哪一个能够继承师父的荣誉,并且成为正统巫仙教的教徒。
茯苓与清明的关系便是如此,此前两人针锋相对,都存着要弄死对方的心,清明更是设想过茯苓落到自己手里后该如何折磨她,却没想到自己沦落到阶下囚的位置会变成怎么一副模样来。
不过他看得开,顶多就是个死字罢了。
清明一脸淡定的抬起下巴,心中所有情绪都被他彻底撇开“你要杀,便杀吧,杀了我你就能回巫仙教继承师父的名望了。说起来老头子好像也死了好几年了,到了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他怀着必死的心,可对方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茯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杀你。”
“笑话?你不杀我,怎么回巫仙教?”
“当初被师父领进巫仙教时,对我好的人就只有师兄你一个,虽然后来我们之前的矛盾比恩情更多,但我还是没办法对师兄动手。”
清明一怔,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你你这是妇人之仁,你要辜负师父的期望不成?我记得当初离开巫仙教的时候,他可是对你寄托着厚望。”
茯苓再次沉默不言。
她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过自己的师父了,自从离开巫仙教以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了,后来师父病故的消息,还是碰到的一位同门告诉她的,据说师父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他们这对师兄妹的名字,结果
忽然,茯苓心中的心念变得越发坚定起来。
“师兄,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要改变眼前的这一切吗?”
这是清明第二次感到惊讶,记忆里柔柔弱弱,虽然喜欢扮成男孩子的模样,但是性情柔顺的师妹好像有了极为特殊的变化,一时间,他感到眼前这个人很是陌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茯苓笑眯眯道“当然是字面意思,就像师兄你理解的那样。”
清明的脸色微微一变“你疯了?你以为做出这等欺师灭祖的事情之后,教里那些顽固守旧的老家伙们会放过你?巫仙教对自己的教徒从来都不仁慈!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虽然茯苓并没有说话自己下一步的打算,但是熟悉她性情的清明能够猜出来她下一步打算怎么走。以前不是没有师兄师姐想过走这一条路,可结果呢,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生还者,巫仙教无孔不入的追杀,没有人能逃过。
即便是教徒也一样。
“师兄,你想错了,我虽然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是我也是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呢,我想的不是跟那些人硬碰硬,而是换一种办法来改变现在的巫仙教。难道师兄你不自觉眼下正是一个机会吗?”
他们两人的师父在巫仙教是一位颇有名望的长老,而巫仙教的教主近些年又因为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病故,至今也没选出新任教主来,茯苓觉得眼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要是她能够成为巫仙教的新任教主,今后教脉中的制度,还有其他种种事端,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茯苓越想就越是觉得心动。
当然,以她一个人的努力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做到那个位置上的,于是这个时候,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千里迢迢寻找而来,便是为了说服师兄跟自己一道。
先前茯苓还在担心自己没法儿说服清明呢,万万没想到把柄就这么被送到了手上。
她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起来“师兄,只要你帮我,我保证你心里放着的那个人能平安生下孩子如何?”
清明咬了咬牙“你倒是很会算计!”
茯苓摆摆手,一脸谦虚的说“师兄你真是抬举我了,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罢了,会不会说话这可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对了师兄,你现在决定好了吗,到底是选择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呢?”
清明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茯苓微微一笑。
看着她这幅陌生的模样,清明心中生出一抹困惑,他记忆里的小师妹可是如扬州新柳一般温顺乖巧的小姑娘,怎么几年没见,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此事我以前可没听你跟任何人提起过。”
他的话语不知道勾起了茯苓心中的什么念想,她皱起眉头,又半低下眼帘。
这一切变故都要从三年前开始。
三年前的茯苓因为不忍心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师兄下手,扮成一副男孩模样到处东躲西藏,期间,她结识了一位见识广阔的年轻公子,对方并不知道她是巫仙教的人,相谈甚欢之时,偶然间提到巫仙教以及教内选拔弟子的制服,那位年轻公子皱着眉头评价了一句。
“这不是把人当成蛊来养吗?”
短短一句话,让茯苓愣在原地,他有些艰难的开口:“这话是不是有失偏颇了?你们中原不是也有一句话叫成王败寇吗?”
“不,这不一样,成王败寇是两方人马因为不同理念拼搏,不论输赢都无所怨言,可是这种制服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注定有一个人要去死,这不是很野蛮吗?”
茯苓的脸色也因为这番话语越来越青。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从那以后,茯苓便开始考量巫仙教教内的关系,心里的想法也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
“中原还有一句话叫破而后立,我想在有生之年为巫仙教做些什么,”她迷起眼睛勾了唇角,笑意如春风般和煦温柔,“不论成败,都算是不辜负师父对我的期待了。师兄你觉得呢?”
清明脸色阴沉,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
最终,他败下阵来:“我被你说动了。”
要想实现茯苓心中的计划,两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急于这一时,眼下最急的还是凝心的时候。一想到她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血脉,清明的心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狠狠握紧:“一切的前提是她能平安。
“师兄放心,我一定会妥善照顾好这位贵人。”
临走的时候,处于好奇,茯苓问他是不是真的对凝心动了心。
清明半低眼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不是心动,我一时间跟你也讲不明白,我只能说今后一定会对她负责任。你跟我是同一天被师父捡到带回巫仙教的,想必我们两个的身世差距不大,都是没有血脉亲人的人,碰到这种事自然会多考虑一些。”他顿了顿说,“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成为像我这样的可怜人。”
“可怜人?”茯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特别的说法。
“对,可怜的人,像是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幽灵一般,不知道该去哪里,死活也无人在意,这不是可怜人,又是什么?如果有一天你碰到跟我一样的选择,你就能理解了。”清明似感慨颇多,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茯苓定定看着他,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像是抗拒着他口中所谓的将来,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她抿了抿唇:“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
说罢,她迈步离开房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呢,首当其冲的便是凝心的今后归宿问题,得想个法子把人保下来才是,现在的凝心对那些人还有些价值,他们不会对她动手,但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随着茯苓的离开,偌大的房间顿时只剩下清明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口渴,端起一盏茶正要喝,却看见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勾起唇角:“要是能早点相识该有多好,巫仙教树大根深,在那个地方盘踞了数百年,哪里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想要改变就能够改变的?要不是因为现在处境艰难,谁想玩命?”